中央广场的喧嚣如同煮沸的海水，一浪高过一浪。无数道目光追随着那支从三号擂台蹒跚走下的队伍，震惊、难以置信、探究，种种情绪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躺赢队”五人相互搀扶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云染以手背狠狠擦去唇边不断溢出的血沫，脸色苍白得透明，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劫后余生的火焰和一丝不肯屈服的倔强。
石头和铁牛几乎是被云鹏和木小雅架着走，两人胸前的衣襟已被鲜血染透，气息萎靡，但眼神却和云染一样，带着狼一般的狠厉。云鹏自己也伤得不轻，却死死咬着牙，硬挺着脊梁，用凶狠的目光回敬所有投来的视线。
他们穿过人群，走向黄字班那偏僻的休息区域，所过之处，窃窃私语声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竟然真让他们撑过去了……”
“刚才那水雾是什么？幻术？”
“黄字丁班……什么时候这么猛了？”
高台之上，几位学院长老的目光也带着几分讶异，落在了那五个狼狈却挺直的身影上。
“胡八道那个老油条，倒是捡到宝了？”一位面容儒雅的长老抚须轻笑，目光尤其在云染身上停顿了片刻，“临危不乱，果决狠辣，还有点压箱底的小手段。可惜，修为终究是硬伤。”
旁边一位神色冷峻的女长老微微颔首：“心性不错。能在两支地字班的夹击下撑到最后，靠的不全是运气。那个小女娃的指挥和那手幻术，有点意思。”
“幻术粗糙，消耗巨大，显然是搏命之法，不可常用。”另一位长老摇头点评，“下一轮一对一的擂台赛，才是真正考验硬实力的时候。他们，难。”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夜珩。
他依旧那副冰山模样，玄衣墨发，姿容绝世，仿佛下方擂台的喧嚣与他毫无干系。只有搭在扶手的那只冷白修长的手，指关节因微微用力而显得有些泛白。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广场某处，实则焦点始终牢牢锁定了那个正被队友搀扶着坐下、低头剧烈咳嗽的纤细身影。
当她咳得弯下腰，单薄的肩膀不住颤抖时，他周身的气息几不可察地冰寒了一瞬，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焦躁与戾气，又被他强行压下，恢复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第一轮混战结束！晋级名单已公布！一炷香后，开启第二轮，一对一擂台决胜！各队抓紧时间休整！”主持长老的声音再次响彻广场。
短暂的休息时间，“躺赢队”所在的角落气氛凝重。
胡八道不知从哪儿晃悠过来，丢给五人几颗味道刺鼻的褐色药丸：“吊命的，吃了。死不了就赶紧调息，别指望老子给你们收尸。”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辛辣灼热的药力瞬间冲入四肢百骸，强行提振着他们近乎枯竭的灵力和精神。虽然副作用明显，如同饮鸩止渴，但此刻也顾不得了。
云染盘膝坐下，强忍着经脉被药力冲刷的刺痛感，艰难地运转《引气诀》，试图尽快恢复一丝力量。怀中的“冰霰羽”散发出丝丝清凉，勉强护住她过度消耗后濒临崩溃的神魂。
她知道，长老们说得对。混战可以取巧，可以借势，可以搏命。但一对一的擂台赛，没有任何花哨可言，就是硬实力的碰撞！
他们能走到这里，已是侥幸。下一轮，对手只会更强。等待他们的，极可能是毫无悬念的惨败。
但……就这样放弃吗？
她睁开眼，看向身边同样在拼命调息、脸上写满不甘的队友。
云鹏猛地一拳砸在地上，低吼道：“妈的！就差一点！要是老子再强一点……”
石头和铁牛闷哼着，试图重新凝聚溃散的土灵之力。
木小雅小脸煞白，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眼神却异常明亮。
不。不能放弃。
哪怕注定要输，也要输得轰轰烈烈，从对手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云染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声音沙哑却坚定：“听着，下一轮，不管对手是谁，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她目光扫过四人，一字一句：“耗！尽可能耗干他们！为下一场可能遇到的同门队伍，创造机会！”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策略，甚至有些悲壮。但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最实际的选择。为黄字班其他或许有机会走得更远的队伍，尽可能地去消耗强敌的实力。
云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眼中闪过一抹狠色，重重点头：“好！耗死他们！”
石头、铁牛、木小雅也相继点头，眼神决绝。
一炷香时间很快过去。
第二轮抽签开始。
气氛比第一轮更加紧张肃杀。能通过混战留下来的，几乎没有弱旅。
云染上前，抽签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展开签条。
“玄字乙班，磐石队。”
看到这个结果，她心里反而稍稍一沉。不是地字班，也不是天字班，但“磐石队”在玄字班中名气不小，以防御坚固、配合沉稳着称，正好有些克制他们这种偏重游斗骚扰的队伍。
“还好不是地字甲班那几支变态……”云鹏凑过来看了一眼，松了口气，随即又咬牙切齿，“不过‘磐石队’那帮龟孙子也不好啃！”
“准备吧。”云染没有多言，将签条收起。
擂台赛节奏很快。一座座擂台上，灵光爆闪，呼喝不断，战斗迅速爆发又迅速结束。胜者欢呼，败者黯然。
很快，轮到了“躺赢队”对阵“磐石队”。
五人踏上指定的擂台，对面，五名身着土黄色队服、气息沉稳厚重的少年也已站定。为首一人身材敦实，面容憨厚，眼神却十分沉稳，正是“磐石队”队长石磊。
“请指教。”石磊抱拳，礼节周到，并无轻视之色。
“请。”云染还礼，眼神凝重。
“咚！”
比赛开始钟声敲响！
“磐石队”五人瞬间动作，步伐沉稳移动，瞬间结成一个圆融厚重的防御阵型，土黄色的灵力光芒连成一片，如同真正的磐石大山，一股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
“稳守！游斗！”云染立刻下令。
“躺赢队”五人迅速散开，却不主动强攻，而是如同灵狐般绕着“磐石队”的防御阵型高速移动，云鹏的火球、木小雅的骚扰性攻击不断打出，试探着对方的防御弱点。
然而，“磐石队”的防御名不虚传。他们的阵型几乎毫无破绽，灵力流转圆融一体，所有攻击打上去，都被那厚重的土系灵光轻易化解，连涟漪都难以激起。
石磊站在阵眼，冷静指挥，阵型随之缓慢却坚定地移动，如同磨盘般，不断压缩着“躺赢队”的活动空间。
“不行！根本打不穿！”云鹏急躁地喊道，他的火球砸上去如同泥牛入海。
“继续绕！找机会！”云染声音冷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对方阵型的每一次细微变化。
擂台下的观众开始有些不耐烦。
“搞什么啊？‘躺赢队’就会跑吗？”
“ ‘磐石队’的防御哪是那么容易破的？”
“没意思，看来要僵持到时间结束了……”
高台上，长老们也微微摇头。
“战术选择没错，可惜实力差距摆在那里。”
“ ‘磐石队’最不怕的就是消耗战。‘躺赢队’耗不过的。”
夜珩的目光依旧淡漠，只是看着那个在场中不断奔跑、试图寻找战机的纤细身影，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躺赢队”的活动空间被压缩得越来越小，灵力消耗巨大，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而“磐石队”依旧稳如泰山，灵力不见丝毫减弱。
这样下去不行！
云染眼神一厉，猛地下定决心！
“变阵！锥形！攻其一点！云鹏主攻！石牛侧翼掩护！小雅干扰后方！”
她嘶声下令，同时双手猛地合十，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疯狂涌出！
“水流破甲钻！”
一道极其凝聚、高速旋转的螺旋水枪，带着刺耳的尖啸声，悍然射向“磐石队”防御阵型的一点！这是她将《凝水诀》操控到极致，模仿钻头原理创出的单体破防招式，对灵力消耗和精神操控要求极高！
与此同时，云鹏咆哮着将全部灵力注入最后一颗压缩到极致的炽白色火球，狠狠砸向同一点！石头和铁牛怒吼着从两侧猛地撞向防御灵光，试图制造震荡！木小雅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磐石队”后方，数道微弱的攻击袭向对方辅助人员！
“轰——！！！”
剧烈的碰撞声震耳欲聋！
螺旋水枪率先撞上土黄灵光，疯狂旋转钻凿！紧接着炽热火球轰然爆炸！两侧的撞击接踵而至！
“磐石队”那一直稳如泰山的防御灵光，终于剧烈地闪烁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被集中攻击的那一点，更是明显凹陷下去，裂纹蔓延！
石磊脸色一变：“稳……”
话音未落！
“就是现在！”
云染眼中厉色一闪，竟是不顾自身空门大开，合身朝着那裂纹蔓延之处猛地撞了过去！同时将最后一丝精神力狠狠刺出！
“神魂冲击！”
一道无形的尖刺狠狠扎向石磊的脑海！
石磊闷哼一声，意识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阵眼指挥顿时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
“噗嗤！”
云染凝聚全身力气的一记手刀，蕴含着微弱却锋锐的水灵力，精准无比地刺穿了那一点濒临破碎的防御，狠狠点在了其后一名队员的胸口！
那名队员猝不及防，惨叫一声，倒飞出去，瞬间脱离了阵型！
“磐石队”完美的防御阵型，终于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
机会！
然而，就在云染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全身空门大露的瞬间！
“找死！”石磊已然回过神，怒喝一声，反手一拳裹挟着厚重的土灵力，狠狠砸向云染毫无防护的胸口！
这一拳若是砸实，不死也残！
“师姐！”木小雅失声惊呼！
云鹏目眦欲裂，想要救援却已来不及！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
高台上，夜珩搭在扶手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爆响！周身寒气瞬间失控般溢出，座椅扶手顷刻间覆盖上一层白霜！他几乎要站起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云染腕间那枚一直沉寂的青铜臂环，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青金色光芒！
一道复杂玄奥的青铜盾影瞬间浮现，挡在了她的身前！
“锵——！”
石磊那势大力沉的一拳，狠狠砸在青铜盾影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
盾影剧烈震颤，光芒瞬间黯淡下去，甚至表面出现了细微的裂纹，但终究没有破碎！成功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巨大的反震力道传来，云染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在擂台边缘，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那神秘的青铜盾影惊呆了！
“那是……防护灵器？”
“好强的防御！居然挡住了石磊的含怒一击！”
“黄字丁班怎么会有这种好东西？”
石磊也愣住了，看着自己隐隐发麻的拳头，又看看那缓缓消散的青铜盾影，脸色变幻。
裁判执教立刻上前，检查了一下云染的状况，确认她虽重伤但无性命之忧，又看了一眼她手腕上那光芒黯淡、出现裂纹的臂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朗声宣布：“‘躺赢队’云染脱离擂台范围，失去资格！‘磐石队’胜！”
胜负已分。
但擂台上下，却无人欢呼。
“躺赢队”剩余四人红着眼睛冲到场边，扶起奄奄一息的云染。
“磐石队”几人站在原地，脸上并无喜色，反而带着几分凝重和敬意。石磊走上前，看着被搀扶起来的云染，沉声道：“你很强。我们胜之不武。”
云染艰难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声音微弱却清晰：“输了就是输了……但……你们也不好受，对吧？”
石磊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为了维持防御和最后那一下，他们的灵力消耗也极大，一名队员受伤，阵型被破，下一轮恐怕……
目的达到了。
云染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了过去。
“师姐！”
“云染！”
队友焦急的呼喊声响起。
高台上，夜珩缓缓松开紧攥的手，座椅扶手上的寒霜悄然褪去。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在一片惊诧的目光中，径直离去。
只是那背影，冷硬得如同冰封万年的玄铁。
云染被紧急送去了医舍。
经执教诊断，灵力严重透支，经脉多处受损，神魂亦有震荡，但好在未有不可逆的损伤，只是需要好生静养一段时间。
接下来的比赛，她注定无法参加了。
黄昏时分，云染才从昏睡中悠悠转醒。浑身如同散了架般剧痛，丹田空乏，连抬一下手指都艰难无比。
她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趴在床边睡着了的木小雅，眼角还挂着泪痕。不远处，云鹏、石头、铁牛三人或坐或站，个个鼻青脸肿，却都守在那里，沉默着。
看到她醒来，三人立刻围了上来。
“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
“吓死我们了……”
云染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声音沙哑：“没事……死不了……比赛……怎么样了？”
云鹏脸色一暗，闷声道：“我们输了之后， ‘磐石队’下一轮果然没撑过去，被‘流云队’轻松收拾了。”他顿了顿，有些不甘，“ ‘流云队’就是云瑶那队，她们运气好，抽到的对手都不强，进八强了。”
云染沉默了一下，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能拼掉“磐石队”大部分战力，已经算是完成任务了。
“你的手……”木小雅醒过来，红着眼睛指着云染的手腕。
云染低头，才发现那枚青铜臂环依旧戴在腕上，只是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灵光全无，显然已经彻底报废了。
是它救了自己一命。
她轻轻抚摸着那些裂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执教说话的声音。
“……伤势如何？”
“回执教，已无大碍，需静养。”
“嗯。有人来看她，注意时间。”
话音落下，医舍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道颀长冷峻的身影，逆着夕阳的余晖，站在门口，目光径直落在床上的云染身上。
是夜珩。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云鹏三人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眼神复杂，带着敬畏和一丝紧张。木小雅也怯生生地躲到了一边。
夜珩的目光在云染苍白如纸的脸上和缠着绷带的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那只戴着破损臂环的手腕上。
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冰冷了几分，眸底深处似有寒潮涌动。
他一步步走进来，脚步声在寂静的医舍里格外清晰。
走到床边，他停下脚步，垂眸看着云染，看了很久。
久到云染几乎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说出什么刻薄冰冷的话来。
然而，他没有。
他只是伸出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狭长的、样式古朴的紫檀木盒，放在了云染的枕边。
“拿着。”
他的声音依旧是冷的，却似乎褪去了以往的刻薄和戾气，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难以辨别的情绪。
“好好养伤。”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离去，没有丝毫停留。
云染怔怔地看着枕边那个紫檀木盒，又抬头看向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乱成一团。
她迟疑地伸出手，打开木盒。
盒内，红丝绒衬垫上，静静地躺着一株通体晶莹剔透、宛如冰雕雪琢、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和淡淡霞光的九叶小草。
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让人闻之精神一振。
云鹏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猛地瞪圆，失声惊呼：“这……这是……凝玉仙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