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染被木小雅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经脉空乏的刺痛和精神力透支的眩晕感阵阵袭来,让她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耳边嗡嗡作响,外界那些或惊叹或探究的议论声都显得遥远而模糊。
她全部的力气都用来维持基本的清醒,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远处高塔檐角上那道凝视良久、最终决然离去的玄色身影。
回到偏僻小院,木小雅不放心地想留下照顾,被云染勉强劝走。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
关上房门,隔绝了所有视线,云染再也支撑不住,直接瘫倒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连爬到床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意识沉浮间,只有丹田处针扎似的空痛和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惊险一幕——急速坠落的人影、她孤注一掷掷出的灵果、还有那瞬间抽空一切凝聚出的、近乎实质的水汽屏障。
《凝水诀》……原来还可以这样用?
对灵力极致细微的操控,对法术本质超乎常理的领悟……这是那七霞洗髓丹的效果?还是被夜珩和系统联手逼出来的潜力?
她不知道。疲倦如同黑色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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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恢复意识时,窗外已是月上中天。
云染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薄被。体内空乏的经脉似乎被一股温和醇厚的药力滋养着,虽然依旧虚弱,但那针扎般的刺痛感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后的酸软。
她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看向枕边。
没有丹药瓶,没有灵石,没有字条。
只有一枚通体剔透、犹如冰晶凝结而成的羽毛,静静躺在那里。羽毛只有巴掌大小,触手冰凉,内里却隐隐有流光闪烁,散发着一股宁静悠远的气息。
这是……什么?
云染小心地拿起那枚冰羽,指尖传来沁人心脾的凉意,让她因透支而依旧有些发胀的头脑为之一清。
这不是夜珩的风格。
他送东西,向来简单粗暴,不是塞丹药就是砸灵石,附带毒舌点评。从未送过如此……精致又意味不明的东西。
而且,他昨晚不是才被她气走?那副决绝离开的样子,她还以为这场诡异的“夜间快递”服务就此终止了。
这又算什么?
云染捏着那枚冰羽,心里乱糟糟的。这男人的心思,简直比天书还难懂。
【滴!检测到宿主获得未知能量物品‘冰霰羽’,蕴含纯净魂力,可缓慢滋养神魂,提升精神力恢复速度。】系统的提示音适时响起。
滋养神魂?提升精神力恢复?
云染看着掌心那枚漂亮的羽毛,心情更加复杂。她昨日耗尽精神力,此物正是她最需要的。如此恰到好处……真的只是巧合?
将冰羽小心收好,她盘膝坐起,尝试运转《引气诀》。经脉虽然依旧空荡,但运行无碍,甚至比之前似乎更柔韧了些。那悄然滋养她经脉的药力,品阶定然不低。
她叹了口气,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开始专心吸纳灵气,巩固修为。无论夜珩目的为何,提升自身实力总是没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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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学院里关于“黄字丁班云染凝空化水救慕容”的传闻愈演愈烈。版本越来越离奇,甚至有人说她其实是隐藏修为的大能,或者得了某位陨落水神的传承。
云染对此一概不理,每日只是埋头苦修,加上那枚“冰霰羽”的滋养,她的精神力恢复得极快,甚至因祸得福,比之前更加凝练了几分。对《凝水诀》的掌控也再上一层楼,虽然再也无法复制那日凝滞空气的奇迹,但对水流的形态、力度、温度的控制却愈发精妙。
“躺赢队”的训练依旧艰苦。胡八道不知道又从哪里搞来几个破烂的防御阵盘,让他们练习在阵法干扰下维持三才阵运转,美其名曰“模拟实战复杂环境”。
五人被那忽明忽灭、时不时抽冷子给你来一下的阵盘折磨得欲仙欲死,配合失误频频,骂声与哀嚎齐飞。
但不知是否因云染那日的表现激发了众人的好胜心,连最刺头的云鹏都咬紧了牙关,一次次从地上爬起来,重新结阵。石头和铁牛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狠劲,土盾碎了凝,凝了碎,鼻青脸肿也不吭声。木小雅虽然依旧胆小,但逃跑(呃,是战术转移)的方向和时机却越发刁钻精准。
这支曾被所有人鄙夷的“废柴队”,竟真的在一次次摔打和骂声中,一点点褪去怯懦与散漫,生出了一根名为“韧性”的硬骨。
云染作为实际上的指挥核心,压力最大。她需要时刻关注阵型变化、队友状态、阵盘干扰规律,及时下达指令,甚至经常需要亲自查漏补缺,灵力与精神力消耗巨大。几天下来,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圈,但眼神却越发锐亮。
这日,胡八道突然宣布:“光挨揍不还手,练到死也是乌龟王八阵。今天换个花样。”
他领着五人来到学院后山一处偏僻的裂谷。谷中怪石嶙峋,地势复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土腥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灵气。
“这底下有一窝刚鬃鼠,一级低阶妖兽,胆子小,数量多,跑得快,牙口挺好。”胡八道掏了掏耳朵,说得漫不经心,“你们的任务,结阵进去,撵它十只出来。不许受伤,不许弄死,不许放跑。太阳下山前完不成,今晚就住这鼠窝里吧。”
五人看着那黑黢黢、不断传出窸窣声响和吱吱叫声的裂谷入口,脸都绿了。
刚鬃鼠!那玩意儿虽然单体战斗力弱,但数量一多,啃噬起来也够呛!而且速度极快,擅长打洞钻缝,极其难抓!还要活捉十只?!
“导师,这……”石头声音发颤。
“这什么这?怕了?”胡八道眼睛一瞪,“就你们这龟速,碰到速度型的对手,等着被当靶子戳?练的就是你们的配合、眼力和控场!赶紧的!别磨蹭!”
无奈之下,五人只能硬着头皮,结好三才阵,小心翼翼踏入裂谷。
谷内光线昏暗,地面坑洼不平,到处是碎石和鼠类打出的洞穴。刚深入没多久,前方黑影一闪,伴随着尖锐的“吱吱”声,七八只足有半尺长、皮毛灰黑、獠牙外露的刚鬃鼠就从石缝里窜了出来,绿豆大的小眼闪烁着凶光,直接朝他们发起了冲锋!
“稳住!”云染低喝,“石牛顶前!云鹏左翼干扰!小雅右翼警戒偷袭!”
命令下达,阵型运转。
石头和铁牛低吼一声,土盾叠加,堪堪挡住鼠群的第一次冲击,虽然被撞得气血翻涌,盾光乱闪,但总算没散!云鹏的小火球适时砸出,虽然准头依旧感人,但爆开的火光和热浪成功吓退了左侧的几只。木小雅身影在右侧快速游弋,惊走了试图从石壁上方偷袭的另外两只。
第一次配合应对,竟勉强撑住了!
五人精神一振!
“推进!注意脚下鼠洞!”云染乘胜下令。
阵型缓缓向前移动。刚鬃鼠异常狡猾,一击不中,立刻凭借速度优势四散开来,利用复杂地形不断骚扰偷袭,从各个刁钻角度扑咬而来!
五人不敢有丝毫大意,全力运转阵法。云染的指挥声在裂谷中不断回响,精准地预判着鼠群的动向,调动着队友的站位和攻击。
“云鹏!三点方向石后!小火球逼它出来!”
“石牛!震地!堵住那个洞口!”
“小雅!九点方向高地,有两只想绕后!惊走它们!”
“收束!右移三步!铁牛御石封路!”
她的声音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队友们下意识地听从,配合从最初的生涩僵硬,渐渐变得流畅起来。
云染自己则如同阵眼的核心,脚步变幻不定,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在最需要的位置。时而一道水流精准射出,击退扑向云鹏脚踝的凶鼠;时而身形一滑,巧妙引开鼠群的注意力;甚至有一次,她竟利用《凝水诀》在地面制造出一小片湿滑区域,让几只冲锋的刚鬃鼠摔作一团,被石头和铁牛趁机用土盾盖住困住!
“一只!”云染喝道,“用藤蔓捆好!”
木小雅立刻从腰间解下早已准备好的韧藤,手脚麻利地将那只被盖住的刚鬃鼠捆成了粽子。
开门红!
士气大振!
接下来的抓捕虽然依旧困难重重,鼠群骚扰不断,五人身上也添了不少细小的抓痕咬伤,但配合却越来越默契,抓捕效率也逐渐提升。
被困住的刚鬃鼠发出尖锐焦急的吱吱声,似乎在呼唤同伴。裂谷深处的窸窣声越来越密集,显然有更多的鼠群正在被引来。
“加快速度!”云染感受到压力,语速加快,“还剩三只!云鹏,别省灵力!最大范围火浪席卷左前方鼠洞!逼它们出来!”
云鹏一咬牙,体内灵力毫无保留地涌出,一片灼热的火浪翻滚着扑向左前方那片密集的鼠洞入口!
“吱吱吱!”一阵惊慌的尖叫声,五六只刚鬃鼠被火焰逼得仓皇窜出!
“石牛!盾击震荡!减缓它们速度!”
“小雅!准备捆!”
“铁牛!御物干扰最右边那只!”
命令接连不断,阵型随之变幻,如同一个生涩却逐渐咬合的齿轮,艰难却有效地运转着。
当最后一只刚鬃鼠被木小雅用藤蔓捆紧时,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正好洒落裂谷。
五人看着地上那十只不断挣扎、吱哇乱叫的“战利品”,个个汗流浃背,衣衫破损,浑身沾满尘土,脸上却都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成就感!
他们做到了!在胡八道的变态要求下,他们真的结阵活捉了十只刚鬃鼠!零伤亡!
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光芒——那是历经艰难后,终于携手啃下硬骨头的畅快与信任!
就连一向别扭的云鹏,都忍不住咧嘴笑了笑,虽然很快又板起脸,但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
胡八道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谷口,看着那十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刚鬃鼠,又扫过五个虽然狼狈却脊背挺直、眼神发亮的小家伙,抠了抠鼻子,哼了一声:“马马虎虎。总算没那么废了。行了,收拾东西,滚回去吃饭!”
语气依旧嫌弃,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泄露了他一丝真实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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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
云染清洗干净,换好衣服,却没有立刻睡下。她坐在窗边,掌心握着那枚冰凉的“冰霰羽”,看着窗外稀疏的星子,白日训练和抓捕时的兴奋渐渐沉淀,心底那丝关于夜珩的疑虑再次浮起。
他今天……还会来吗?
还会像昨晚一样,悄无声息地送来她恰好需要的东西,然后又沉默离开?
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期待。
这种期待让她感到心慌和不安。她用力攥紧冰羽,冰凉的触感刺着掌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想办法弄清楚真相!无论是家族的意图,还是夜珩的目的!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决绝。或许……可以冒险试探一下云鹏?他同样是云家主支子弟,或许知道些什么打探夜珩的事情?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
窗户极轻微地响动了一下。
云染心脏猛地一跳,倏然抬头。
一道玄色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入屋内,依旧是那般挺拔冷峻,携着一身夜间的寒凉。
夜珩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窗边她的身上,以及她手中那枚显眼的冰霰羽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走上前。
这一次,他没有拿出任何丹药或灵石,而是将一枚看起来十分古旧、边缘甚至有些破损的暗红色玉简,放在了桌上。
玉简材质普通,甚至有些劣质,与之前他给的任何东西都截然不同。
云染疑惑地看向他。
夜珩避开她的目光,声音依旧是冷的,却似乎少了几分以往的刻薄,多了些难以形容的沉郁:“看看。”
云染迟疑地拿起那枚玉简,灵力探入。
玉简内的信息涌入脑海,并非什么高深功法,而是一份……日记?或者说,是某个人的随笔记录。
记录者的字迹娟秀,却透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哀伤与绝望。内容断断续续,多是些生活琐事、心情记录,但字里行间,却反复提及一个被称为“珩儿”的孩子,以及对这个孩子未来的深深担忧和……愧疚。
【珩儿又受伤了……那些人怎能如此狠心……他还那么小……】
【……唯有变得更强,强到无人敢欺,强到能打破这宿命……可我恐怕等不到那天了……】
【……对不起,我的孩子……娘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若有来世……】
【……那件东西……绝不能落入他们手中……宁可毁了……】
记录戛然而止。
云染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玉简里的“珩儿”……难道是夜珩?这记录者是他的母亲?她似乎处境艰难,对夜珩充满愧疚,并在谋划着什么,最终……
她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夜珩。
夜珩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只留给她一个冷硬孤寂的侧影。月光勾勒出他紧抿的唇线和下颌冷硬的弧度。
他没有说话。
但那种无声的悲恸和压抑到极致的孤寂,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压得云染几乎喘不过气。
她忽然明白了。
这枚玉简,或许就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他给她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向她展示他的伤痕?他的软肋?
还是……在回应她那晚关于“家族任务”的质问?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
云染捏着那枚冰冷的玉简,只觉得重逾千斤,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呜咽的风声。
良久,夜珩才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翻涌着云染从未见过的、浓烈到令人心悸的痛苦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哀求的……期待?
他看着她,声音低哑得几乎破碎:
“现在……你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