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烽烟未烬
“父亲!”
这两个字,裹挟着滚烫的气息,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砸在城楼猎猎的腥风之中!
李诞——这位浴血拄刀、脊梁如山岳般撑起整座铁壁关的北境镇守大将军,在听到这声嘶吼的瞬间,身躯猛地剧震!那柄深深嵌入城墙砖石的断岳刀,竟被他无意识攥紧的手带得嗡鸣一声!他霍然转头,布满血污和尘灰、被巨大伤口斜贯而过的刚毅脸庞上,所有的疲惫、凝重、杀伐之气,都在这一刻凝固、碎裂!
那双饱经风霜、早已淬炼得如同寒铁的眼睛,此刻瞳孔骤然放大,里面清晰地倒映出城下那道如同燃烧陨星般扑向兽潮的身影。震惊、茫然、难以置信…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股滚烫的洪流,冲垮了眼底深处那层坚冰,翻涌起近乎失控的波澜!十九年了!整整十九年!这是他的幼子,第一次,真正地喊他一声父亲!
就在李诞这心神剧震、近乎呆滞的刹那,李戮的身影已如同狂暴的熔岩风暴,悍然撞入城下那汹涌的黑色兽潮!
“吼——!”
体内被无上信念点燃的地火本源与蚀骨火毒,如同两条彻底苏醒的孽龙!皮肤下暗红色的熔岩脉络贲张到极致,发出熔金般的刺目光芒,整条手臂乃至半边身躯都仿佛烧得半透明!一股肉眼可见的暗红色、扭曲着空气的毁灭性高温领域,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嗤嗤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上积雪!冲在最前的几头血瞳妖狼首当其冲,坚韧的皮毛瞬间焦黑、卷曲、冒烟!皮下的血肉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浓烈的焦臭冲天而起!它们眼中疯狂的赤红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取代,惨嚎着翻滚后退!
但这仅仅是开始!
李戮眼中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只有一个信念在灵魂深处咆哮:守住城!守住娘亲活过来的希望!爹娘吃的苦,他要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他合身撞入一头试图扑上来的裂地山猪怀中!那山猪浑身覆盖着岩石般的厚重甲壳,獠牙森然。李戮不闪不避,燃烧着暗红火毒的右拳如同烧红的巨锥,悍然轰在山猪相对脆弱的鼻吻之上!
轰!
刺目的红光炸开!山猪坚韧的鼻骨连同半个头颅瞬间塌陷、碳化!恐怖的高温火毒顺着伤口疯狂涌入!那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岩石甲壳下的皮肉如同蜡油般迅速软化、塌陷!仅仅两息,这头防御惊人的巨兽便在凄厉到变调的惨嚎中化作一堆冒着浓烟的焦炭残骸!
“吞噬!”李戮低吼,混沌本源的天赋在杀戮中被本能激发!一股微弱却精纯的、带着土腥与狂暴气息的本源之力,从那堆焦炭中丝丝缕缕抽离,瞬间没入他灼热的身体!如同干涸的河床注入一丝清泉,体内因爆发而剧烈消耗的火毒和翻腾的灼痛,竟被这丝外来本源奇迹般地抚平了一丝!
杀!吞噬!
李戮如同不知疲倦的熔岩魔神,在兽潮中左冲右突!每一次燃烧的拳脚轰出,都伴随着妖兽凄厉的惨嚎和焦糊的恶臭。火毒领域所及,低阶妖兽如同靠近太阳的飞蛾,成片地焦枯碳化!稍强的妖兽被他的铁拳轰碎甲壳,再被恐怖的高温和火毒侵入体内,从内部焚灭!而每击杀一头强大的妖兽,他便本能地运转混沌吞噬之力,强行攫取其最核心的本源,用以补充自身消耗、镇压体内同样狂暴的地火!
这诡异而高效的战斗方式,如同瘟疫般在兽群中蔓延着恐惧!李戮所过之处,黑色的兽潮如同被无形的熔岩之刃劈开,留下一道道燃烧着青烟和焦黑残骸的死亡路径!
城墙上,士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城下那如同神魔降世般的战斗。看着那个黝黑如玄铁的身影,在无穷无尽的兽群中掀起一片又一片毁灭的火焰风暴!那暗红色的高温领域,成了妖兽无法逾越的死亡禁区!绝望的士气,如同被投入火种的干柴,轰然点燃!
“杀!跟着六少爷杀啊!”不知是谁嘶声力竭地吼了一声。
“杀——!”震天的咆哮瞬间压过了兽吼!残存的士兵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弓弩齐发,滚木礌石如雨点般砸下,配合着城下那道焚天煮海的身影,竟硬生生将汹涌的兽潮再次顶了回去!
李诞终于从那声“父亲”带来的巨大冲击中回过神。他看着城下那道浴血搏杀、每一次挥拳都仿佛在燃烧生命的熟悉身影,看着那在兽群中硬生生开辟出的焦黑地带,看着士兵们因他而重新燃起的斗志…一股混杂着滔天自豪、无尽酸楚和滚烫暖流的热意,猛地冲上喉头!他死死咬住牙关,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压了回去,只有握着断岳刀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爆响,一片惨白。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城下堆积的妖兽焦尸几乎形成了一道新的矮墙。李戮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
他拄着一根从妖兽尸体上掰下的、尚在冒烟的粗大焦黑腿骨,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热的火星和浓重的血腥味。身上那件临时裹上的粗布短袍早已化为飞灰,露出精赤的、如同玄铁浇铸般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有妖兽利爪撕开的深可见骨的血槽,边缘焦黑卷曲;有獠牙贯穿留下的血洞,皮肉翻卷,被高温烧灼得止住了血,却呈现出可怕的暗红色;更多的是细密的、如同蛛网般遍布全身的灼伤裂痕,那是过度催发火毒反噬自身留下的印记。整个人仿佛一件刚刚从惨烈战场上捡回来、布满裂纹和焦痕的古老兵器。
体内的地火本源如同被抽干了薪柴的熔炉,只剩下余烬般的滚烫和空虚的灼痛。之前吞噬妖兽本源带来的那点补充,在持续的高强度爆发下早已消耗殆尽。火毒虽被大量宣泄,但深入骨髓的灼烧感依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意志。
但,兽潮…退了。
如同来时般突兀,远方那如同黑色潮水般涌动的兽群,在丢下了漫山遍野的焦尸后,开始缓缓后撤,最终消失在北方荒原沉沉的地平线下,只留下震天动地的咆哮余音在旷野回荡。
“退了…兽潮退了!”城墙上,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劫后余生的士兵们互相搀扶着,挥舞着残破的兵器,泪水和血污混合在一起,嘶哑的吼声响彻云霄。
李戮拄着那根焦黑的兽骨,艰难地抬起头,望向城楼。父亲李靖的身影依旧挺立在那里,目光穿越欢呼的人群,牢牢地锁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了平日的威严与沉凝,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复杂情感——是骄傲,是心痛,是失而复得的巨大慰藉,还有一种李戮从未见过的、近乎小心翼翼的探寻。
李戮咧了咧嘴,想笑一下,却扯动了脸上被火毒灼伤的裂口,疼得他吸了口冷气。他对着城楼,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当李戮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躯,在士兵们敬畏如神的目光中重新登上城楼时,李擎、李幽、李狂、李炎、李萱都已闻讯赶至北门。
大哥李擎被两名亲兵搀扶着,背上缠满了浸血的绷带,脸色苍白如纸,显然是服用了玄冥冰魄丹后强撑着过来。但他看到李戮的瞬间,那双猛虎般的眼睛骤然亮起,挣脱亲兵,踉跄着上前,重重一拳擂在李戮同样伤痕累累的肩膀上,声音嘶哑却豪迈:“好小子!干得漂亮!”这一拳,包含了太多,无需言语。
二姐李幽一身紧身黑衣,勾勒出矫健的身姿,只是袖口和衣摆多处撕裂,沾染着暗沉的血迹。她素来清冷如霜的面容此刻也难掩激动,快步上前,纤长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迅速检查李戮身上最严重的几处伤口,动作快如闪电,声音却带着一丝后怕的微颤:“胡闹!伤得这么重…”责备的语气下,是浓得化不开的关切。
四哥李狂如同一尊移动的铁塔,裸露的胸膛上交错着数道狰狞的刀疤和新鲜爪痕,他大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揉了揉李戮被火毒燎得有些卷曲的短发,发出粗豪的大笑:“哈哈哈!痛快!小六,你这身火,烧得那群畜生哭爹喊娘!四哥服了!”
五哥李炎则显得沉默许多,他手中提着一柄仍在滴血的赤红长枪,枪尖都微微弯曲。他走到李戮身边,没说话,只是伸出同样布满老茧和伤口的手,用力握了握李戮滚烫的手臂,那力度传递着无声的认可和兄弟间最坚实的支持。
三姐李萱早已哭成了泪人,她不管不顾地扑上来,紧紧抱住李戮没受伤的胳膊,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着血污蹭在李戮焦黑的皮肤上:“吓死我了…戮弟…你吓死我了…”声音哽咽,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后怕。
李诞站在稍后一步,看着眼前这一幕。六个子女,或高或矮,或刚猛或清冷,此刻都围在李戮身边。他们身上都带着伤,衣衫染血,脸上混杂着疲惫、激动、泪水和笑容。这是铁壁关在血火洗礼后,残存下来的、最珍贵的团圆。
一股巨大的暖流冲散了李诞心中所有的阴霾和沉重。他布满血污和伤痕的脸上,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绽开了一个笑容。那笑容,如同冰封万载的雪山在春日暖阳下悄然融化,露出了底下坚实而温暖的土地。十九年的隔阂,似乎就在这劫后余生的团聚中,在这血与火铸就的亲情面前,悄然消融。
“好…好…”李诞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与满足,连说了两个“好”字,仿佛再找不到更贴切的词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然而,这份劫后余生、来之不易的温情,并未持续太久。
一阵急促而刺耳的马蹄声伴随着金铁交鸣的甲胄碰撞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城墙上残留的悲壮与欢欣。一队约二十余骑,簇拥着一辆装饰华丽却与这血腥战场格格不入的鎏金马车,旁若无人地驶上了北门城墙的甬道。马匹膘肥体壮,骑士盔明甲亮,神情倨傲,为首的骑士高举一面明黄色的龙纹旗幡,猎猎作响。
马车停下,车帘掀开。一个身着锦鸡补子官袍、面皮白净、下颌无须的中年男子,在一名小太监的搀扶下,慢悠悠地踱下车来。他手里捏着一块雪白的丝帕,极其嫌恶地掩住口鼻,眉头紧锁,仿佛吸一口这弥漫着血腥和焦糊的空气都会脏了他的肺腑。
此人,正是大御王朝派来的押运补给特使——赵德芳。
赵德芳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城墙上堆积的尸体、凝固的污血、残破的兵器,以及那些相互搀扶、伤痕累累的士兵,最终落在被李家众人簇拥在中间、同样满身血污伤痕的李靖和李戮等人身上。他眼中非但没有丝毫敬意或同情,反而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恶。
“啧啧啧…”赵德芳捏着兰花指,用丝帕轻轻掸了掸官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尖细的嗓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阴阳怪气,“李诞将军,这…就是名震北境的铁壁雄关?怎么瞧着…跟刚被土匪洗劫过的破落户似的?满地狼藉,乌烟瘴气,连个站直溜儿的兵都没几个了?”
他踱着方步,走到李靖面前数步停下,故意提高了声调,让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陛下体恤北境将士浴血苦战,特命咱家不远千里押运粮秣军资前来,可瞧瞧这光景…哎呦喂,城都快没了,这点东西,怕是喂耗子都嫌少吧?李将军,你这守城守的…啧啧,真是让陛下失望,让朝廷蒙羞啊!”
他目光一转,又落在李戮那身如同焦炭、布满可怖伤口的精赤上身,以及手中那根尚在冒烟的妖兽腿骨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哟,这位…莫不就是传闻中昊天宗的高徒?怎么弄得跟山里钻出来的野人似的?昊天宗就教弟子这么打仗?拿根烧火棍?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李狂双目瞬间赤红,如同被激怒的雄狮,肌肉虬结贲张,就要上前!李炎握紧了手中弯曲的长枪,指节发白!连素来沉稳的李擎,眼中也喷出怒火!
“老四!老五!”一声清冷的低喝骤然响起。二姐李幽一步挡在两人身前,那双清冽如寒潭的眼眸冷冷地扫过李狂和李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微微侧身,对着赵德芳的方向,极其克制地抱了抱拳,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特使大人远来辛苦。北境战事惨烈,将士们舍生忘死,方保城池不失。些许狼狈,让大人见笑了。补给物资,将军府自会清点入库,不敢有劳大人费心。”
赵德芳被李幽那冰冷的目光看得心头莫名一寒,又见李诞如山岳般沉默矗立,眼神沉静却深不见底,终究没敢再继续放肆。他冷哼一声,用丝帕捂着鼻子:“哼!算你们识相!东西就在城外,自己派人去搬吧!这鬼地方,咱家一刻都不想多待!晦气!”说罢,甩着袖子,在小太监的搀扶下,逃也似的钻回那华丽的马车。
车帘落下,车队趾高气扬地掉头,沿着来时的甬道,在士兵们压抑着愤怒的沉默注视下,缓缓驶离城墙。
直到那刺眼的明黄旗幡消失在城墙拐角,压抑的怒火才轰然爆发!
“狗娘养的阉货!”李狂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垛口上,坚硬的青砖应声碎裂!他胸膛剧烈起伏,双目喷火,“老子在前头砍畜生,这没卵子的东西在后面放狗屁!”
“二哥,刚才就该让我一枪捅了他那破车!”李炎声音低沉,压抑着杀意。
李擎面色铁青,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疼得倒吸冷气,却依旧咬着牙:“狗仗人势的东西!朝廷的补给,从来都是杯水车薪!还如此羞辱…”
李萱气得小脸通红,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他凭什么这么说爹!凭什么这么说戮哥!我们拼了命守城…”
李诞抬手,止住了儿女们的愤懑。他目光沉沉地望着车队消失的方向,那深邃的眼底,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沉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不必理会犬吠。清点物资,救治伤员,加固城防。兽潮虽退,未必不会再犯。”
众人强压怒火,纷纷领命而去。城墙上再次忙碌起来,但那股被羞辱的愤懑和憋屈,却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李戮一直沉默着。他没有像兄长们那样怒形于色,只是静静地看着赵德芳离开的方向,看着那消失在拐角的最后一点车影。体内因战斗而沉寂的地火余烬和消耗殆尽的混沌之力,似乎随着这股冰冷的怒火,又开始悄然翻涌。
他黝黑如玄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一点幽冷的、如同深渊寒星的光芒,无声地亮起。
不对劲。
那赵德芳,口口声声说“一刻都不想多待”,车队离去的方向,却不是通往后方安全腹地的官道,而是…贴着城墙根,绕向了铁壁关的西北角!那里,只有一条通往北方荒原深处、人迹罕至的崎岖小路,尽头是连绵起伏、瘴气弥漫的…黑风密林!
一个押运完补给、急于离开战场的皇朝特使,为何不走安全的官道,反而要冒险深入危机四伏的北方密林?
一丝冰冷的警觉,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李戮的心头。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趁着众人忙于战后事宜,李戮悄无声息地退到城墙一处坍塌的缺口阴影里。心念微动,体内那蛰伏的、源自混沌天书的玄奥力量悄然运转。一丝丝若有若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混沌气息,如同最幽暗的水流,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将他整个人的身形、气息,乃至存在感,都完美地融入城墙的阴影和废墟的残骸之中,仿佛凭空消失。
下一刻,那道融入阴影的身影,如同最诡秘的幽灵,贴着城墙根,向着西北角的方向,无声无息地滑了出去。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顶级猎食者般的潜行技巧,每一步都落在阴影和障碍的死角,没有惊动一片落叶,没有带起一丝风声。
他倒要看看,这位趾高气扬的皇朝特使,放着阳关大道不走,鬼鬼祟祟地钻进那黑风密林,究竟要去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