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溯离开后,郡主府内恢复了一片寂静,盛卿欢的心却无法平静。
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
太后的阴谋、噬魂阵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型——利用“苏淼淼”这个身份,或许能迷惑甚至策反无为子。
上次交手,他明明可以反击,却选择了放任她离开,那瞬间的恍惚与复杂眼神,不似作伪。
成功几率或许渺茫,但值得一试。
夜色中的灵山寺更显幽深寂静。
盛卿欢屏息凝神,飞身落在无为子所在禅房的屋檐上,瓦片未发出一丝声响。
然而,她刚站稳身形,下方便传来了无为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期待与喜悦。
“郡主这是第二次来访了,既是故人,何不下来一叙?”声音透过瓦缝,清晰地传入耳中。
盛卿欢心中微凛,但既已被发现,便不再隐藏。
“好。”她应了一声,轻盈地从屋檐一跃而下,稳稳落在禅房门前。
房门无声开启,无为子站在门内,烛光映照下,他的面容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他侧身让开,甚至亲手为盛卿欢移开一张梨木凳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郡主请坐。”
盛卿欢依言坐下,目光直视着他,单刀直入:“大师,我其实是你的女儿,对吗?”
她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继续道,“那日我趁你出神下手,以你的功力,若想追杀我,易如反掌。”
“可你不仅放我走了,似乎还很开心?”
无为子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眼眸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他嗓音干涩,带着确认般的颤抖:“丫头……你,你都知道了?”
“嗯。”盛卿欢轻轻应了一声。
这一声“嗯”,仿佛打开了无为子心中封闭了三百年的闸门。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对象,将心底积压已久的悔恨与痛苦,倾泻而出:
“当年……是虞昭从中作梗,使我与你娘因误会分开。她趁机挑拨离间,让我们彼此怨恨……”
他陷入痛苦的回忆,“彼时,你娘未婚先孕,受尽了世人白眼与唾弃……”
“那些流言蜚语如同刀子,她本就心思郁结,生下你,便去了。”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那时,虞昭派人告诉我,说你娘一尸两命。”
“我信了,我以为我永远失去了她,失去了你……”
他抬起头,眼中泛起血丝,“可是后来,我在蓬莱山下见到了你。”
“你与你娘,长得如此相似,那一刻我便知道,虞昭骗了我!”
他眸中是深深地偏执与恨意:“可你……你为何会在蓬莱?我认定你是师兄与你娘的孩子!”
“是他们对我不起!恨意蒙蔽了我的双眼,我只想杀了你。”
他开始忏悔那桩最深的罪孽:
“于是,我把师兄骗出蓬莱,制服了他,又做了一个以假乱真的傀儡代替他回去……”
“在大婚之夜,我操控云溯杀了你……”
说出这句话时,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不敢看盛卿欢的眼睛。
“可我没想到……云溯他对你用情至深至此!”
“他竟走火入魔,逆天改命,为你一人……覆灭了整个虞朝!”
“更以自身半身精血与灵力为代价,强行助你转世轮回。”
“我也被他盛怒之下重伤,不得不闭关三百年。”
“而他,也因此遭到天道反噬,似乎还失去了部分记忆。”
“三百年来,灵力不增反退……”
他痛苦地闭上眼:“我出关后,虞昭又找到我。”
“她骗我说,神女血脉可逆转万物,开启龙脉,能用你的血复活你娘。”
“我竟信了她的鬼话!帮她布下这噬魂大阵,妄图献祭我自己的亲生女儿,去换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
“我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啊!”他捶打着自的胸口,状若癫狂。
盛卿欢静静地听着,直到他情绪稍平。
才问出心中的关键疑惑:“那你是何时确定,我就是你女儿的?”
无为子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通过这双眼睛看到故人:“上一次,你身上的噬心咒被破时。”
他解释道,“那噬心咒是我精心改良过的,解法只有两种。”
“其一,需要冰魄花,加上下咒者的心头血,以及中咒者挚爱之人的心头血。”
“其二,”他语气加重,“只需冰魄花加上中咒者挚爱之人的心头血便可”
“但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中咒者必须与下咒者,血脉相连!”
“而你,”他的声音带着尘埃落定的颤抖,“显然是后者。”
“当我知道云溯仅凭他自己的心头血就为你解了咒时,我便一切都明白了。”
“欢儿……我……”
他唤出她的名字,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欢儿,为父做了太多错事,不敢奢求你的原谅。”
“只……只想听你,唤我一声‘父亲’。”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禅房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盛卿欢看着眼前这个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的男人。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神秘莫测的阴谋家,只是一个被仇恨蒙蔽、犯下大错后追悔莫及的父亲。
沉默良久,她终于轻声开口,唤道:
“父亲。”
他猛地抬头,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嘴唇哆嗦着,几乎老泪纵横。
“哎!好……好!”他连声应着,激动得难以自持。
片刻后,他眼中已燃起一种近乎疯狂的补偿欲:“好,好!欢儿,为父定将这天下打下来,给你做及笄礼!”
盛卿欢却摇了摇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父亲,我不想做什么神女,也不想要这天下。我只想简简单单地活着。”
她甚至带上了一点女儿家的娇憨,“如果你觉得实在亏欠我,不如直接给我送点钱吧,我是真穷。”
她收敛神色,认真道:“父亲,收手吧”
“不要再助纣为虐了。我不稀罕这天下。”
无为子看着她,眼中汹涌的情绪慢慢沉淀为一种无比郑重的承诺。
他用力点头:“好!欢儿想要的,为父都会送到你面前!”
“你不要这天下,为父就替你扫平一切障碍,让你如愿!”
“那噬魂阵……真的没有办法可解吗?”盛卿欢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无为子眉头紧锁:“此乃上古邪阵,凶险异常,历来记载中,未曾有人成功破解过”
“欢儿,你别怕,只需躲在为父身后,为父定会穷尽毕生所学,为你找到解决之法。”
“在那之前,”盛卿欢恳切道,“请父亲先破了那尸儡阵的阵眼。”
“不要再让更多无辜百姓被卷入这场阴谋,平白丧命了。”
“好!为父答应你!”无为子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
他看着盛卿欢,一字一句地承诺,“欢儿,从今往后,为父永远是你的后盾。”
他顿了顿,声音充满愧疚,“抱歉为父做了太多错事,让我的欢儿难过了,受伤了……”
盛卿欢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最终轻轻哼了一声,带着点娇嗔:
“我还没原谅你呢!等及笄礼过后,再和你一笔一笔慢慢算账。”
无为子闻言,却像是听到了最动听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好,为父等着那天。”
盛卿欢起身离开,身影消失在门外沉沉的夜色中。
无为子独自站在禅房内,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出神。
许久,他才缓缓走到一个隐秘的角落,对着墙壁上一幅早已泛黄的女子画像,喃喃低语:
“念念你看到了吗?刚刚,我见到我们的女儿了。”
“她叫我父亲了。”
他重复着这句话,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却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自嘲:
“我做了那么多错事,差点亲手杀了我们的骨肉……”
“我怎敢奢求她的原谅……”
笑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我只愿她此生顺遂无虞,安康长乐。”
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墙壁上。
那身影不再是不可一世的术法大师,只是一个卑微孤独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