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残雪被寒风吹得簌簌作响,质子府的檐角挂起了昏黄的灯笼,将院中梅影拉得斜长。
南柯早已识趣地收拾出一间暖阁,地龙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气。萧彻被侍从推进屋时,正瞧见夜离立在窗边,手里捏着那枚仿造的玉佩,指尖摩挲着玄鸟衔兰的纹路,侧脸的线条在灯火下显得有些冷硬。
“还在想无妄的事?”萧彻抬手,示意侍从退下,只留两人在屋中。
夜离闻声回头,眸中的沉郁淡了几分,快步上前替他掖了掖盖在腿上的薄毯:“只是觉得此人深不可测,贸然收下信物,恐有后患。”
“后患自然有,”萧彻轻笑一声,指尖叩了叩扶手,“但比起萧煜与南疆副使的勾结,这点后患算不得什么。何况,无妄若真想害我,今日在后院便有机会。”
他看得出夜离眉宇间的疲惫,自重生以来,这人便寸步不离地护着自己,前有朝堂明枪,后有暗箭难防,纵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这般紧绷。萧彻放缓了语调,声音里带着几分难得的柔和:“今日奔波了一日,你也累了。我既已留宿,你便不必守着规矩,坐下歇歇吧。”
夜离微怔,似乎没料到他会这般说。他素来守礼,即便与萧彻亲厚,也从未在他面前失过分寸。但看着萧彻眼底的暖意,他终究还是依言落座,坐在离轮椅不远的一张杌子上,周身的气场松弛了些许。
“玄七那边,我已经传了信。”夜离低声道,“他带着玄字卫的人,此刻该到后院了。古井那边……”
“让他去查便是,”萧彻打断他,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里,“质子府底下若真藏着暗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查透的。今夜且放宽心,天塌不下来。”
这话带着几分调侃,夜离却听出了他的用意。他抬眸看向萧彻,灯火映在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竟看不出半分往日的隐忍与疏离,反倒有几分通透的温和。夜离心头一暖,连日来的紧绷与焦虑,竟在这片刻的安宁里,悄悄散了大半。
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少时,那年萧彻尚在景和殿住着,眉眼清俊,笑起来带着少年人的明朗。那时的他虽已因体弱常卧病榻,却总爱捧着书卷坐在廊下,听着殿外妹妹的嬉闹声,唇角弯着浅浅的弧度。可深宫险恶,不过数年,便让这少年身陷囹圄,受尽苦楚。夜离望着眼前人的侧脸,心头漫过一阵难以言说的刺痛。
“殿下……”夜离喉结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萧彻瞧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怎么?忽然变得这般拘谨?”
他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茶盏:“南柯送来的雨前茶,味道不错,你尝尝。”
夜离依言端起茶盏,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底。屋中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风声与烛火噼啪作响。两人相对无言,却没有半分尴尬,反倒有种难得的安宁。这种感觉,是夜离在刀光剑影里,从未奢求过的。他想起萧彻如今母妃康健、兄长护持、妹妹娇憨,心头的刺痛便淡了些,只盼着这般安稳,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而此刻的后院,玄七正领着两名玄字卫,悄无声息地潜到古井旁。月色朦胧,洒在井口氤氲的白雾上,添了几分诡谲。玄七蹲下身,指尖探向井壁,触手竟是温热的,与寻常井水的寒凉截然不同。
“头儿,这井壁不对劲。”一名玄字卫低声道,手指抠开了一块松动的青砖,砖后竟露出一道极细的缝隙,隐约能看到里面的石阶。
玄七眸光一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借着月色,仔细打量着那丛幽昙兰,忽然伸手,将其中一株连根拔起——兰草底下,竟压着一枚刻着南疆符咒的铜牌。
“果然有玄机。”玄七将铜牌收入袖中,压低声音吩咐,“留人守着井口,我下去看看。”
他身手矫健,顺着石阶悄无声息地滑入井底。石阶蜿蜒向下,尽头竟是一间不大的石室,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南疆符咒,角落里堆着几个木箱,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些药材与兵器。
而最让玄七心惊的,是石室中央的一张案几,案上摆着一幅地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京城各处的布防,甚至还有玄字卫的据点。
玄七瞳孔骤缩,指尖拂过地图上的朱砂印记,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心头。
质子府这潭水,比他们预想的,要深得多。
暖阁里,烛火依旧摇曳。萧彻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望向窗外的后院方向,眸色沉了沉。但他很快又收回目光,看向身侧闭目养神的夜离,指尖轻轻敲了敲扶手,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今夜的安宁,或许短暂,但对他们而言,已是难得。
至于那些潜藏的暗流与杀机,且等明日,再一一拆解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