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躲在窗户外面干什么?”海莉薇一边揉着被呛得发疼的喉咙,一边无奈地看着他。这家伙出场的方式总是这么“别致”。
“我是被拉默德那个家伙骗过来的,”赞迪克的声音拖长了,带着明显的怨气和被愚弄的不爽。
他嫌弃地瞥了一眼自助餐席那边喧闹不已、边吃边高谈阔论的人群,眼神像是在看一群精力过剩、吵闹不休的猴子在开毫无意义的派对。
“还以为他真搞出了什么有趣的活动呢。”他收回目光,那双狭长的眸子重新聚焦在海莉薇脸上。
“学姐你呢?”他问,语气里藏着点“你怎么也在这里”的控诉。
海莉薇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自己只是来蹭饭加观察人类,赞迪克已经自顾自地开启了控诉模式,语速快得像连珠炮,还带着点夸张的表演性质:
“除了学习和那个烦人的课题研究,我满脑子想的可都是学姐你。”
他身体又往前探了探,几乎半个身子都悬在窗框上,凑得更近,“怕你心情郁闷,大清早陪你练剑放松;怕你遛狗太辛苦,主动包揽了所有活儿;想着你一个人可能无聊,连妙论派那个老头的项目我都想推了来陪你……”
他顿了一下,眼神陡然变得“哀怨”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海莉薇:“可学姐你呢?居然背着我,跟拉默德出来过情人节狂欢?嗯?”
那声尾音“嗯?”充满了被背叛的指控和浓浓的酸味。
“好了你闭嘴。”海莉薇头疼地打断他,“别跟我来感情操纵和暗示这一套,道德绑架什么的我可不认账。”
“果然。”赞迪克露出一脸心碎的表情,夸张的神情像是在演一场独角戏,“我不过就是学姐你的一条狗而已。”
海莉薇:“……”这小子还真是跟狗过不去了是吧。
行,要演是吧?谁怕谁啊!
海莉薇内心的小宇宙爆发了。她撸了撸并不存在的袖子,决定奉陪到底,开启她的抽象派表演。
她猛地坐直身体,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夸张的“深情款款”,声音也拔高了一个度,带着戏剧性的浮夸:
“我怎么会忍心让可爱的学弟难过呢?我只是害怕有人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所以特意来打探情报了!毕竟你这么优质的大金鱼,海鲜市场已经很难钓到啦。”海莉薇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真的吗?我不信。”
“不信?”海莉薇像是受到了天大的侮辱,立刻抓起桌上插着玫瑰的花瓶,一股脑塞向窗外的赞迪克,“看!这是什么!这是我斥巨资——整整三千万摩拉,专门给你买的花!”
她的表情真挚得仿佛在发表获奖感言,“它承载了我对你最深沉、最真挚的祝福:千万要开心!千万要平安!千万要幸福!懂不懂啊,三千万的心意!”
“……我不要。”赞迪克看着那瓶花,眼神里满是嫌弃。
“什么家庭,三千万都不要,都够买我的命了。”海莉薇痛斥他的不懂事。
赞迪克盯着海莉薇那浮夸到极致、毫无诚意的表演,又看看那瓶碍眼的玫瑰。
几秒钟诡异的沉默后,他像是突然被戳中了奇怪的笑点,又或者是觉得陪她演下去也很有意思。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一把将花瓶薅了过去,动作甚至有点粗鲁。然后,他用一种棒读的、毫无波澜的语调,配合着海莉薇的剧本:
“哇——学姐,你真是……太宠我了吧。”
海莉薇无缝衔接,一脸“理所当然”地点头,语气斩钉截铁:“那是,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稀罕!”
她甚至还伸手,拍了拍赞迪克的脑袋。
“噗嗤……”赞迪克终于绷不住了,被海莉薇这毫不走心、极致抽象的表演彻底逗笑。
低低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滚出来,他肩膀微微耸动,刚才那股阴郁和控诉的气息瞬间烟消云散,眼底只剩下纯粹的、被娱乐到的光芒。
“喂,你们两个……”拉默德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带着点无奈和茫然。
他处理完开餐事宜,正想过来问问海莉薇感觉如何,结果就看到这俩人隔着窗户在进行一场他完全看不懂的、仿佛加密通话般的抽象行为艺术。
尤其是赞迪克手里那本该是餐桌上装饰用的玫瑰,还有两人之间那种旁人无法介入的诡异默契……拉默德感觉自己被强行喂了一嘴不明觉厉的“狗粮”。
“还参不参加活动了?饭都好了!”
“好啊。”赞迪克瞬间收敛了笑容,但眉眼间明显柔和了许多,像是被顺毛捋舒服了的大型犬,非常好说话地应了一声。
海莉薇甚至觉得,如果赞迪克真有尾巴,此刻肯定比特伦索菲教授家精力过剩的小旋风摇得还要欢快。这家伙的情绪开关真是莫名其妙。
刚才还一副被全世界辜负的怨夫样,转眼就被自己毫无诚意的胡说八道哄好了?她无语地摇摇头。
只见赞迪克单手撑住窗台,动作干净利落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帅气,长腿一跨,轻松地从窗外翻了进来,稳稳落地。
“……”
海莉薇看着他旁若无人的动作,忍不住吐槽,“旁边明明就有门,非走窗户?”
她指了指几步开外的酒馆正门。
赞迪克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闻言,唇角勾起一个熟悉的、带着点邪气和叛逆的弧度。
他微微偏头,看向海莉薇,阳光在他发梢跳跃,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狡黠而危险的光芒:
“因为——”他拖长了调子,声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狂妄,“规则是变革的反义词。”
如果可以,他永远会选择那条更“有趣”的、打破常规的路径。
翻窗而入,这种小小的、无伤大雅的“违规”,对他而言就像呼吸一样自然,是向无聊秩序发起的一次微不足道却乐在其中的挑衅。
不过这种思维模式也很好理解。
就像赞迪克一直在追寻的“有趣”,有趣的反面就是无趣,无趣则代表着一种思想和行为的僵化,它总是保守的、合乎规则的。
无趣的人是世界的多数,就像世界存在之初为了维持运转而塞进去的npc,他们总能按时出勤,一点也不和系统起冲突,从来不对指令有意见,坚决维护既有制度和秩序,极其保守,害怕变革,非常适应一成不变、陈旧僵化的环境。
而赞迪克是喜欢打破规则的人,或者说,他是非常热衷于践踏规则。
而她或许也在等待那场还未来临的有关变革的暴风。
……
小酒馆特有的饮料就是各种调制鸡尾酒,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海莉薇尝了一口被推到她面前的“初恋微光”,甜腻的果味之后是酒精的辛辣,狠狠刮过她的味蕾,难受得她眉头紧锁。
她果断将杯子推远,决定还是喝果汁比较安全。
不远处的自助餐区旁,拉默德正兴致勃勃地组织着新一轮的游戏——似乎是某种需要肢体协调和反应速度的接力挑战,引得那群精力旺盛的学弟学妹们阵阵尖叫和哄笑。
整个酒馆都沉浸在一种节日特有的、略带放纵的喧闹氛围里。
海莉薇和赞迪克却像是两个被无形屏障隔开的孤岛,占据着靠窗的沙发角落。
赞迪克的状态带着一种刻意的、紧绷的亢奋。他眼底是浓重的、睡眠不足留下的乌青,脸色甚至有些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在灯下亮得惊人。
他面前放着一杯颜色深沉的鸡尾酒,已经喝了大半。他不是在品味,更像是将其当作某种功能性液体,时不时抿上一口,利用酒精那短暂而强烈的神经刺激作用,来对抗身体深处不断涌上的疲惫潮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和活跃。
“你最近好像没去接触那些‘污染’合金的课题了?”
赞迪克耸耸肩,“毕竟相较于贤者的地位,卡派奇教授的话语权更微不足道罢了,等忙完应付他的课题,我就回去……”
海莉薇懂了他的未尽之言。
赞迪克突然眯着眼看她,“怎么,学姐这次不劝我停止那些研究了?”
海莉薇近乎冷漠地看着他,“如果你会因为他人的品头论足改变想法和行为,那就不是你了,赞迪克。”
赞迪克勉强将这话当作夸赞,他手里拿着数据手册,正指着其中一行被反复圈画的数据,语速比平时更快,带着一种神经被强行拉紧后的锋利感:
“看这里,第三组样本的衰减系数,”他的指尖点着纸页,“和教令院虚空终端公示的‘标准模型’预测值偏差了整整0.37个标准差。贤者说这是‘合理误差’,但直觉告诉我数据有问题。”
“0.37确实显着偏离了常规误差范围,”海莉薇的声音在背景的嬉闹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冷静,“公示的模型是建立在‘恒定场论’基础上的吧?但如果场源本身存在未被观测到的微扰呢?就像……”
她伸出食指,在空中虚虚画了一个扭曲的波形,“一个叠加的、频率接近但相位偏移的次级场?”
“次级场干扰……”他低声重复,手指无意识地在纸页上急促敲击,像是在模拟某种高速震荡,“相位偏移导致叠加后的能量场在特定节点产生畸变,从而扭曲了样本的衰变路径和速率?”
他猛地抬头看向海莉薇,身体前倾,带着一种被点亮的兴奋,“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只有第三组样本出现显着偏差。它的采样点正好在那个畸变节点附近。”
“可能性之一。”海莉薇点点头,目光又落回数据手册的其他部分,思维快速运转,“需要验证这个次级场的存在性和参数。它的能量级必须足够低,才能逃过标准探测器的捕捉,但又必须足够强,能在特定节点造成可观测的影响。这需要非常精细的边界条件设定……”
“而且……”赞迪克刚想接话,一个巨大的哈欠却不受控制地冲破了强行维持的亢奋。
他用力甩了甩头,又快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灼热和刺激,试图重新点燃那摇摇欲坠的清醒。
“边界耦合系数……”他的声音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语速也慢了下来,像是高速运转的机器突然卡顿。
海莉薇抬头,看到赞迪克强撑着精神,但身体却诚实地往沙发里陷得更深,拿着数据手册的手也微微发颤。
那杯酒带来的短暂刺激似乎正在消退,更深沉的疲惫如同黑色的潮水,汹涌地反扑上来,要将他吞没。
他的眼皮沉重地往下坠,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试图抵抗那股无法抗拒的睡意。
终于,在一次剧烈的眨眼后,他没能再睁开。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头歪向一边,靠在沙发扶手上,彻底沉浸入睡眠。
海莉薇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依然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有那无法掩饰的、深重的倦容,心里了然。
他是在用酒精强行榨取最后一点精力。
于是,她轻轻拿过滑落在他腿上的那份皱巴巴的数据手册,展开,目光再次聚焦到那组异常数据和刚才讨论的“次级场”假说上。
周围,拉默德组织的游戏似乎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人群此起彼伏的声音像一层喧闹的背景音。但海莉薇仿佛自动屏蔽了这些。她背靠着柔软的沙发,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她的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思维在黑暗的幕布上高速运行。眼前不再是酒馆的灯光和人群,而是由无数发光线条构成的复杂模型:核心的能量场、叠加的次级场、扭曲的相位节点、受影响的衰变路径……一组组数据如同流动的星辰,在模型框架中穿梭、碰撞、验证。
她的大脑像一台超频运转的虚空终端,疯狂地推演着次级场的各种参数组合对那组偏差数据的拟合程度,寻找着那个最可能、最简洁的数学解。时间在思维的宇宙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海莉薇感觉那个关键的解即将浮出水面时——
“唔……”身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带着初醒迷茫的呓语。
赞迪克动了动,眉头紧锁,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他用力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睁开。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还带着刚被强行从深度睡眠中唤醒的恍惚和雾气,但仅仅几秒钟后,一种近乎本能的锐利就重新凝聚起来,驱散了那层迷茫。
几乎是同时,海莉薇也睁开了眼睛。
她低头,看向刚刚醒转、意识正在迅速回笼的赞迪克,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口,声音带着笃定:
“边界耦合系数K,最小值不能低于1.87e-5,否则次级场的能量泄露会超出仪器背景噪声的容限,必然会被探测到。最大值不能高于3.02e-4,否则会直接破坏主场的稳定性,产生可观测的宏观效应,而不仅仅是影响单一衰变路径。符合你数据偏差的最佳拟合点,在K≈2.41e-4附近,同时次级场的频率偏移量δf需要控制在主频的±0.5%以内。试试看。”
赞迪克的表情有些惊讶,“看来我得去贤者的实验室一趟了。”
海莉薇做了个“请”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