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烬背靠着门板,站了很长时间。
神捕司走廊上的喧嚣,透过厚重的门板传来,脚步声、交谈声、兵器碰撞声混杂在一起,但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几行烙印在枯叶上的字。
不行。
不能就这样坐在这里,被这种未知的恐惧支配。无论对方是谁,无论对方拥有什么样的力量,他都必须主动出击,至少,要看清对方的脸。
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今夜,他要再入阎罗殿,审判那片叶子,以及叶子背后那个藏在暗处的人。
夜深人静。
司马烬在自己的卧房内盘膝坐下,意识沉入最深处。
四周的景物褪去,宏伟、肃穆的黑色宫殿再次浮现。他端坐在高高的宝座之上,俯瞰着空无一人的殿堂。
他没有翻开罪恶簿。伸出手,凭借着白日里对那片枯叶的记忆和接触,试图将其“具象化”出来。
他的神力消耗得很快。
一缕缕黑气在他掌心汇聚,慢慢凝结,最终,一片和白天所见一模一样的枯黄叶片,静静地悬浮在他的手心。只是这片叶子,是由他纯粹的神力构成,显得有些虚幻。
“追溯其源。”
司马烬发出指令。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对自己能力之外的物品使用“罪业回溯”。
悬浮的叶片开始轻微震动,上面的字迹发出微弱的光芒。大殿中的力量,如同潮水般向着叶片涌去。司马烬感觉自己的神力正在被快速抽走。
他紧盯着那片叶子,等待着画面出现。
他想看到,是谁制作了这片叶子,又是谁将它送进了神捕司,放在了他的案头。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叶片上的光芒闪烁了几下,就迅速黯淡下去。任凭司马烬如何催动神力,它都再无反应,就那么静静地悬浮着,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
失败了。
司马烬皱起眉头,不肯放弃。
他加大了神力的输出。整个阎罗天子殿都开始震颤,宝座上的纹路亮起,更多的力量被强行灌注到那片虚幻的叶子上。
这一次,叶片有了反应。
它没有呈现出任何画面,而是突然化作一团浓郁的、无法看透的黑雾。那雾气翻滚着,仿佛有生命。
司马烬感觉到一股阻力,从那团黑雾中反弹回来。
他闷哼一声,意识从阎罗殿中被强行弹出。
司马烬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屋子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微光照亮一角。
头很痛。
神力过度消耗带来的疲惫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彻彻底底的失败。
对方不仅拥有和他一样的力量,甚至道行可能比他更深。那个人,能用自己的力量,形成一道屏障,连阎罗天子殿都无法穿透。
司马烬靠在床头,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接着,他点亮了桌上的油灯,豆大的火苗,在安静的房间里跳动。
又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了一套特殊的文房四宝。那是“闻风阁”专用的联络工具。
他铺开一张信纸,拿起笔,却没有立刻书写。
他脑中,一遍遍地回想着那片枯叶上的字迹。
他不能将原话写给苏青檀,不安全。他只能将最关键的,还可以被调查的“物证”传递过去。
他蘸饱了墨,在信纸的中央,用一种极其精准的笔法,将那几行用烙铁烫出来的字迹,原封不动地描摹了下来。那种字迹的形态,边缘的焦糊感,都被他用画技还原得惟妙惟肖。
他相信,凭借闻风阁的能力,或许能从这种独特的烙印手法,或者字体上,找到一丝线索。
写完之后,他另起一行,用暗语写道:
“查此标记,来源,使用者,一切相关。最高等级。速。”
他将信纸折好,装入一个特制的细小竹管,走到窗边。确认四周无人后,他学着一种独特的鸟叫,发出了三长两短的声音。
片刻后,一道黑影从远处的屋顶上一闪而过,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院墙外。
司马烬将竹管扔了出去。
黑影稳稳接住,没有片刻停留,再次融入夜色之中。
做完这一切,司马烬才感觉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他吹灭油灯,重新躺回床上,却再也睡不着。
第二天。
司马烬出现在神捕司时,一切如常。
他依旧是那个看起来有些体弱、不苟言笑的缉事郎。他按部就班地处理着公务,批阅着卷宗,和下属讨论着案情。
但从他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起,他总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就在某个他看不见的角落,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走在神捕司的走廊里,不再像以前那样目不斜视。他的余光,会扫过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无论是相熟的捕快,还是陌生的文吏,他都会多看一眼,试图从他们的表情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他会下意识地留意路边茶楼二楼的窗口,会留意街角卖字画的摊贩,会留意每一个和他擦肩而过的路人。
世界,在他眼中,突然充满了可疑的细节。
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大人,怎么了?”捕快们问道。
司马烬没有回答,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
所有人都行色匆匆,为各自的生计奔波着,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没什么。”司马烬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但那种被窥探的感觉,却像是跗骨之蛆,怎么也甩不掉。
晚上,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了很远的路。他在一条小巷里站了很久,确认身后没有人跟踪,才从另一条路返回自己的住处。
回到家,他立刻检查了门窗,甚至连书房里书架的摆放位置,都仔细地看了一遍。
没有任何被动过的痕迹。
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是不安。
黑暗,第一次如此没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