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夜色深沉。
京城西区的长丰仓,这座储存着数万石官粮的巨大粮仓,突然冒起了火光。火势借着夜风,转眼就烧红了半边天。
喊叫声,铜锣声,救火的呼喝声,瞬间撕破了京城的宁静。
“走水了!长丰仓走水了!”
“快!快救火啊!”
混乱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几个嗓门巨大的人,声嘶力竭地喊着不一样的内容。
“反贼!有反贼劫囚,放火烧了粮仓!”
“神捕司的大牢被攻破了!逆党跑出来了!”
谣言像插上了翅膀,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飞速扩散。一时间,人心惶惶,整个西城都乱成了一锅粥。
神捕司衙门内,警钟大作。
指挥使赵玄披上外衣,脸色铁青地冲出房门,看着西边那片通红的天空,怒声喝道:“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在天子脚下放火!”
一名捕头飞奔而来,急声道:“大人,西城长丰仓失火,火势极大!坊间还有谣言,说……说是有逆党劫了我们的大牢!”
“一派胡言!”赵玄怒斥,但他不敢怠慢。粮仓失火是大事,谣言惑众更是能动摇根本的大事。他当机立断,下令道:“点齐人马,随我亲自去西城!封锁街道,镇压乱民,缉拿纵火犯和造谣者!留一队人看守衙门和大牢,不得有误!”
“是!”
很快,神捕司的主力人马,在赵玄的带领下,如同潮水一般涌向了西城火场。原本戒备森严的神捕司衙门,一下子变得空虚起来。
在衙门对面的一个黑暗巷口,司马烬静静地站着,看着最后一队捕快消失在街角。
时机到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从巷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食盒,径直走向神捕司的大门。
守门的捕快认识他,知道他是新晋的缉事郎,又是赵大人的红人,不敢阻拦。
“司马大人。”
“我奉指挥使大人之命,提审要犯‘夜鸦’。”司马烬面无表情地说道。
守门捕快有些犹豫:“大人,指挥使大人刚带人出去……”
“正因如此。”司马烬打断了他,“城中大乱,必须防止狱中囚犯生乱。我去审他,看看能否问出些与纵火案有关的线索。”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守门捕快不敢再多问,躬身让开了路。
司马烬提着食盒,走进了空荡荡的神捕司。他没有去自己的公房,而是径直朝着后院的天牢方向走去。
天牢的入口由专人看守,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潮湿和腐朽的味道。
“司马大人,您这是……”牢头看到司马烬,有些意外。
“奉命提审‘夜鸦’。”司马烬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说辞。
牢头看了看他手里的食盒,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神捕司里的人都知道,这位司马大人审案手段奇特,或许这食盒里又装着什么审讯用的新奇玩意儿。
“大人请。”牢头没有阻拦,亲自为他打开了通往地下的沉重铁门。
越往下走,空气越是污浊。墙壁是黑色的石头,上面渗着水珠,火把的光在墙上投下晃动的人影。除了司马烬自己的脚步声,就只剩下远处传来的铁链拖地的声音,和一些犯人无意识的呻吟。
天牢的最深处,是“玄字号”监牢。这里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或是身份特殊的重犯。
夜鸦,就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
牢头在牢门前停下脚步:“大人,人就在里面。有什么需要,您随时吩咐。”
“你退下吧。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靠近这里。”司马烬吩咐道。
“是。”
牢头离开后,长长的甬道里,只剩下司马烬一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牢门。
一股更加浓重的霉味和血腥味传来。
牢房很小,也很空。只有一堆发霉的稻草。一个人被两条粗大的铁链锁在墙角,铁链的两端,是两根巨大的铁钩,洞穿了他的琵琶骨,将他整个人固定在墙上,无法动弹。
那人披头散发,身上的囚服早已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伤痕。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生命力,垂着头,一动不动。
他就是无生道曾经的顶尖刺客,夜鸦。
司马烬走了进去,将食盒放在地上。他没有去看夜鸦,而是从食盒里,捧出了一件东西。
那朵幽昙婆罗花。
在火把的映照下,那朵花散发着一种诡异的光。
司马烬将花,轻轻地放在了夜鸦面前的地上。
一直毫无动静的夜鸦,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完全没有生气的脸,但他的眼睛,却在看到花的一瞬间,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那是一种混杂了极度恐惧、憎恨、绝望,还有一丝微弱渴望的眼神。
他认得这朵花。
这是无生道用来控制他们这些“道兵”的圣物,也是催命的符咒。
“你……”夜鸦的喉咙里发出了破风箱一般的声音,干涩,沙哑。
司马烬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平静地看着他。
“我能让你好受一点。”司马烬没有废话,直接开口,“你身体里,脑子里,都有一道禁制。它让你日夜不得安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能暂时压制它,让你获得片刻的喘息。”
夜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信,更多的是警惕。他被折磨了太久,早已不相信任何人。
他问道:“神捕司的走狗,也懂我教的禁制?”
司马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伸出一根手指,隔着空气,遥遥指向夜鸦的眉心。
一股无形的力量,顺着他的指尖,悄无声息地探了过去。
夜鸦的身体猛地绷紧,眼神变得凶狠,他以为司马烬要对他用刑。
但下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
那种盘踞在他脑海里,如同无数蚂蚁啃噬骨头的剧痛,那种让他每时每刻都想发疯的灼烧感,突然之间,减轻了。
虽然只有一丝,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但那种久违的,神智清明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看向司马烬的眼神,彻底变了。
“你……你到底是谁?”他颤抖着问。
“一个能让你活下去的人。”司马烬收回手指,那股剧痛又重新占领了夜鸦的脑海,但他此刻看向司马烬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
司马烬开出了自己的条件:“我要借你一样东西。”
“我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你们想要的?”夜鸦自嘲地笑了笑,声音难听。
“我要借的,不是你身上的东西。”司马烬的目光,落在了那朵幽昙婆罗花上,“我要借你,来演一场戏。一个时辰,我只需要你配合我一个时辰。在这一个时辰里,我会尽力压制你体内的禁制,让你睡一个好觉。一个时辰后,是生是死,各安天命。”
夜鸦沉默了。
他是一个聪明人,也是一个在绝望中挣扎了太久的人。他立刻就明白了司马烬的意思。
这个人,想利用自己,去骗另一个人。而那个被骗的人,十有八九,就是给他种下这道禁制的幕后主使。
这是一个危险的游戏。一旦被识破,他们两个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一个好觉。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四个字,有着无法抗拒的诱惑。
长久的折磨,早已将他的意志消磨殆尽。求生的本能,让他抓住了这根从深渊里伸出来的,唯一的稻草。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答应你。但你要发誓,你会信守承诺。”
“我不需要发誓。”司马烬站起身,“因为你没有别的选择。”
说完,他不再看夜鸦,而是在牢房的另一个角落,盘腿坐了下来。他将那朵花摆放在自己和夜鸦中间的位置。
夜鸦看着他,眼神复杂。
司马烬闭上了眼睛。
现实世界的一切,声音,光线,气味,都在迅速远去。
下一刻,他已经出现在了那座宏伟、威严的黑色宫殿之中。
阎罗天子殿。
他的精神力高度集中,开始调动整个大殿的力量。
一场前所未有的,凶险无比的“灵魂嫁接”仪式,即将开始。
他要在那个灰衣人的眼皮子底下,用夜鸦的灵魂气息,替换掉自己与那朵花之间的联系。
这无异于在沉睡的猛虎嘴边拔牙。
稍有不慎,就会被瞬间反噬,神魂俱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