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冲的光复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每一个远征军将士的心中。但在蜿蜒曲折的滇缅公路上,还横亘着另一座比腾冲更坚固、更险峻,也更让中国军人终生难忘的 “死亡要塞”—— 松山。
松山位于怒江西岸,像一个巨大的桥头堡,死死扼守着滇缅公路经惠通桥后的咽喉要道。它的主峰海拔两千六百多米,地势极其险峻。日军占领这里后,立刻意识到其无与伦比的战略价值,派出最精锐的工兵部队,强征数千名中国劳工,耗时两年进行 “变态” 级别的要塞化改造。
他们没有在地面修筑华而不实的碉堡,而是将整座松山 “掏空”。利用坚硬的岩石地质,在山体内部挖掘出长达数公里、如蜘蛛网般四通八达的交通壕和坑道。火炮阵地、机枪阵地、弹药库、兵营甚至医院,都修在地下十几米深处。每个火力点都用厚达数米的钢筋混凝土和原木加固,能轻松抵御盟军五百磅航弹的直接命中。
更可怕的是,主峰及周围高地构筑了数十个互相支援、火力交叉的母堡和子堡。按 “松山堡”“滚龙坡堡”“大垭口堡”“子高地主堡” 编号,子高地主堡(代号 “松山顶”)配着 105mm 山炮 1 门、92 式重机枪 3 挺,地下连通弹药库和蓄水池;滚龙坡堡是 “三层火力网”,底层射孔对着山脚,中层瞄着山腰,顶层专打山顶冲锋的部队。
这些堡垒的射击孔经过精心伪装,远看与普通岩石毫无区别。这早已不是一座山,而是日本人用两年时间打造的、随时能喷吐死亡火焰的 “战争活火山”,一座足以与太平洋战场硫磺岛相媲美的 “东方绞肉机”。
驻守在这里的是日军第五十六师团下辖的 “拉孟守备队”,核心为 113 联队第 1 大队,指挥官是炮兵出身的金光惠次郎少佐,总兵力约 1250 人。他们在地下坑道修了蓄水池存雨水,粮食库囤着压缩饼干和罐头,甚至有简易厨房,断了补给还能杀战马、啃树皮硬撑。就是这支部队,凭借坚不可摧的要塞,硬生生顶住了中国远征军两万三千余人长达九十五天的围攻。
初期由第十一集团军第 71 军(87 师、11 师)发起进攻,因伤亡惨重,7 月 1 日起由第 8 军(军长何绍周)接手主攻,荣誉第 1 师打子高地、阴登山,第 103 师啃滚龙坡、大垭口,第 116 师后期增援主攻红木树据点,各师下辖团梯次轮攻,避免部队过度消耗,71 军则转为助攻和外围警戒。
战斗的惨烈超出任何人的想象。
七月初的松山主峰 “子高地” 争夺战。远征军采用 “侦察→轰炸→炮火覆盖→步兵冲锋” 的循环战术,每次冲锋前先用迫击炮轰堡垒射孔周边岩石,暂时堵死火力点。可当士兵们在中美空军 “洗地式” 轰炸后,向着烧成焦土的阵地冲锋时,仍躲不过致命陷阱。
他们以为阵地上已无活物,可冲到离山顶不到五十米时,隐藏在岩石和地下的射击孔突然喷吐火舌。日军的 96 式轻机枪射速极快,瞬间就把冲锋队形撕开缺口。冲在最前面的连队瞬间倒下一半,剩下的士兵趴在毫无遮蔽的山坡上,用血肉之躯硬抗四面八方的交叉火力。攻不上去、退不下来,整个松山变成名副其实的 “血肉磨坊”。
付出惨重代价后,远征军指挥官意识到强攻行不通,决定借鉴郑洞国在密支那用过的 “坑道对坑道” 战术。八月初,第 8 军工兵营从山体另一侧开始秘密挖掘坑道,要在日军脚底下挖出直通主堡垒的 “死亡通道”。这是项极其艰苦危险的工作,士兵们在缺氧、随时可能塌方的坑道里二十四小时轮班作业,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粉尘大到呛得人不停咳嗽,不少人头晕目眩仍攥着十字镐不肯放,一点一点向山体中心掘进。
经过近一个月的地下 “长征”,8 月 20 日,两条坑道终于挖到日军主堡正下方。甲坑长 104 米、乙坑长 106 米,均深入地下 18 米,精准对准主堡地基。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填入炸药,甲坑 3.2 吨、乙坑 3 吨,总计 6.2 吨美制 tNt 烈性炸药。
下午,随着总指挥何绍周一声令下,“轰隆 ——” 一声比以往任何爆炸都沉闷恐怖的巨响从松山内部传来,整座主峰像被无形巨手狠狠掀起,黑色烟尘与红色火焰组成的蘑菇云冲天而起。子高地炸出个直径 50 米、深 10 米的巨坑,日军最坚固的主堡连同近百名守军,一同被炸上西天。冲击波震碎了周边次级堡垒的射孔,倒为后续清剿省了些力,只是部分坑道塌了方,埋了些日军残兵,后来挖掘时还冷不丁打几枪。
“冲啊 ——” 早已在山下集结的远征军将士像开闸的洪水,怒吼着冲上仍在震动的山顶。
可战斗远未结束。日军残余兵力依托次要堡垒继续疯狂抵抗,后期甚至发起 “自杀式冲锋”,士兵绑着手榴弹就往人堆里扑。远征军只能用最原始悲壮的方式逐个 “啃”:m2 火焰喷射器有效射程仅 15 米,操作的士兵得抵近射孔猛喷,伤亡率高达 40%,高温火焰把堡垒里的日军活活烧成焦炭;巴祖卡火箭筒得精准命中射孔或接缝处才能击穿装甲,士兵们往往要牺牲两三个,才能换来一次有效射击;炸药耗尽后,就把缴获的日军汽油灌进通气孔,再扔颗手榴弹,用他们自己的油把人烧死于 “乌龟壳” 中。
8 月 25 日,远征军才完全控制子高地,后续清剿次要堡垒又耗时十三天。9 月 7 日,经过九十五天的地狱般血战,松山这座 “战争活火山” 终于彻底熄灭。驻守的 1250 名日军全数被歼,金光惠次郎在主堡被炸后率残部退守坑道,最终切腹自杀,仅俘虏 9 名重伤员,另有 4 名慰安妇幸存。而中国远征军为此付出了 7763 人的巨大代价,平均每推进一米就倒下一名年轻士兵,每消灭一个敌人就要牺牲六个弟兄。
松山光复后,滇缅公路于 1944 年 10 月 18 日恢复通车,第一批美援汽车、火炮、药品顺着惠通桥涌进昆明,运输量比驼峰航线单月最高纪录还翻了三倍。这就是松山的血路,一条用中国军人最宝贵的生命和鲜血,一寸一寸铺就的胜利之路。它不仅打通了滇缅公路的关键节点,更让整个滇西反攻的胜利,有了实实在在的物资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