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村里有个老规矩,老人离世后,子孙必须在灵堂守满三天三夜,寸步不能离棺材半步。这规矩像一道刻在骨头上的咒,没人敢破。
林囡的爷爷走的那天,天空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要把整个村子溺死在阴郁里。老人躺在床上,枯瘦如柴的手却死死攥住林囡的手腕,那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平日里的温和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取代,像是要把什么重要的秘密刻进她眼里。他用尽最后一丝气息,粗糙的手指颤巍巍地在林囡后背上摸索,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符。那触感冰凉又怪异,像有只阴冷的虫子在皮肤下游走。画完符,他气若游丝地凑到林囡耳边,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囡囡……守灵时……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千万别回头……千万别出屋……天亮……就安全了……”
灵堂设在林家那栋破旧的老屋正堂。老屋年代久远,梁上积灰厚得能埋住脚踝,墙角蛛网结得密密麻麻,像一张张灰色的网,等着捕捉什么。黑漆漆的棺材摆在正中央,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散发着压抑的死寂。长明灯的火苗在昏暗里忽明忽暗,把墙壁上的影子映得扭曲变形,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魅。
前两晚还算平静,只是每到深夜,屋外总会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那声音不疾不徐,一圈又一圈地绕着老屋走,像是有个无形的人在徘徊,永不停歇。林囡谨遵爷爷的叮嘱,坐在棺材前的蒲团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火盆,机械地往里面添着纸钱。火苗舔舐纸灰的“噼啪”声,是她在这片死寂里唯一的慰藉,证明她还没被黑暗彻底吞噬。
终于熬到了最后一晚。天边泛起鱼肚白前的黑暗,是一天里最浓稠、最粘稠的。她以为只要再撑几个时辰,天一亮,这场煎熬就能结束。可偏偏,异变就在后半夜撕开了序幕。
先是一股若有若无的土腥味,从棺材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钻出来。那味道不刺鼻,却带着坟墓特有的阴冷和腐朽,像刚从坟地里刨出来的泥土,裹着死亡的气息,一点点渗进她的鼻腔,钻进她的肺腑。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心脏却像被一只手攥住,越缩越紧。
紧接着,一阵极其轻微的“沙沙”声,从棺材内部传了出来。
那声音起初很细,像小虫爬行。但很快,林囡就辨认出了它的真面目——是指甲刮擦木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却精准地刮在她每一根神经上。她感觉头皮瞬间炸开,全身汗毛倒竖,鸡皮疙瘩爬满了脊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幻觉……一定是幻觉……”她拼命告诉自己,眼睛死死钉在火盆跳动的火苗上,不敢有丝毫偏移。可那刮擦声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急于挣脱,指甲都要磨秃了。
就在这时,屋外那绕圈的脚步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大门外。
“咚——”
一声沉闷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用尽全力撞门。不,不是撞门,是在用身体砸门!那声音一下下,沉闷而有力,震得门框嗡嗡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撞破。林囡吓得魂飞魄散,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更恐怖的还在后面。她后背上,爷爷画符的那块皮肤,突然开始发烫。不是温暖的热,是像被烙铁狠狠烫着的灼痛,一阵一阵的,几乎要把她的皮肉烧穿。
棺材里的刮擦声,门外的撞门声,后背的灼痛感……三种折磨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困在其中,几乎要把她逼疯。她脑子里只剩爷爷那句反复的叮嘱:“千万别回头……千万别出屋……”
就在她快要被恐惧撕裂的时候,“哐当”一声巨响!门栓剧烈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与此同时,棺材盖猛地发出一声“咔”的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用力顶了一下,棺盖和棺身之间,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后背上的灼痛瞬间达到顶峰,像是有火焰在皮肤下燃烧。极度的恐惧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啪”地断了。什么规矩,什么叮嘱,全都被她抛到了脑后。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逃!
她猛地从蒲团上跳起来,也顾不上体面,转身就想往后门跑。
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她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扫过了那口黑棺材。
棺材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移开了一条缝。缝隙里一片漆黑,深不见底。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从那条漆黑的缝隙里,死死地、怨毒地盯着她。
那目光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她的心脏。她吓得腿一软,连滚带爬地冲向房门,手指哆嗦着去摸门栓。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冷门栓的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门外的撞门声停了,棺材里的刮擦声也停了,整个灵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
她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得快要冲破胸膛。这种突如其来的寂静,比之前的喧嚣更让她感到窒息的恐惧。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那是一个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湿漉漉的土腥气,就像刚从地下爬出来的一样。它贴着她的后脑勺,用一种近乎亲昵的语气,轻轻地说:
“丫头……你回头了……”
林囡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有丝毫动作。那声音里的恶意和冰冷,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每一寸皮肤。她知道,她完了。爷爷的叮嘱,那道歪歪扭扭的符,终究没能护住她。在这漫漫长夜的最后时刻,她还是没能忍住,回头了……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团黑暗在蠕动,一股更浓郁的土腥气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每一根汗毛都在尖叫着逃离。
“为什么……不听爷爷的话呢……”那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近了,仿佛就贴在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带着腐朽的味道,喷在她的耳廓上。
林囡的意识开始模糊,后背的灼痛和周身的阴冷让她快要失去知觉。她想挣扎,想呼救,却发现自己像被钉在了原地,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终于泛起了一丝微弱的光亮。第一缕晨曦艰难地挤过窗棂,照进了昏暗的灵堂。
阳光落在那口黑棺材上,棺材盖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合上了,缝隙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错觉。长明灯的火苗在晨光里瑟缩了一下,彻底熄灭。
村民们赶来时,看到的只有林囡静静地坐在蒲团上,头微微偏向一侧,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她的后背,那道爷爷画的符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块淡淡的、泛着青色的印记。
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没有回应。走到近前才发现,林囡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盯着前方,可瞳孔里却没有任何焦距,像是魂魄被什么东西彻底抽走了。
从那以后,村子里的守灵规矩依旧在,但再也没人敢在守灵时回头了。只是偶尔在深夜,有人经过林家老屋,还能听到里面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一圈又一圈,永不停歇。而那口黑棺材,据说在林囡出事的第二天,就被匆匆下葬了,没人再敢靠近那片地方。
只是村里的老人私下里说,那规矩啊,本就是给“东西”定的,守灵人守的不是灵,是那不肯走的“东西”,一旦回头,便是给了它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