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之上,朝阳初升,万丈金芒刺破残夜薄雾。
紫雾散尽,唯余满地狼藉。药人横七竖八倒卧在地,那些曾闪烁着诡异蓝光的眼瞳尽数黯淡,宛若断了线的傀儡。百官惊魂未定地爬起身,华美官袍沾染尘土与凝固的血渍,却无人在意这狼狈仪容。
死寂之中,沈锦瑟俯身拾起那布满裂痕的青铜器。指尖触及的刹那,一道冰冷意念如毒蛇钻入脑海:
找到你了......天命之女......
她猛然抽手,青铜器坠地,在青石板上滚出刺耳鸣响。
何事?萧绝立时察觉她的异样,玄色蟒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他虎口处的伤口仍在渗血,却毫不犹豫侧身将她护在后方,形成严密的守护姿态。
沈锦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惊悸:无妨,只是......听见了些不该存在的声音。
她重新拾起青铜器,此番早有防备。那冰冷意念虽仍萦绕不散,却再难动摇她的心神。日光下,青铜器表面的纹路泛着诡异光泽,裂痕中似有暗红液体缓缓流动,如同活物在挣扎喘息。
将此妖器妥善收管。皇帝在侍卫搀扶下蹒跚走来,声音透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今日若非沈爱卿,朕与满朝文武,皆要沦为这妖道的祭品了。
众臣闻言,纷纷向沈锦瑟投来感激目光。那些曾质疑她、嘲讽她的人,此刻都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沈锦瑟却无暇享受这份荣光。她的视线落在慕容烬化作飞灰之处——那里空无一物,唯有一缕若有若无的黑烟正在消散,仿佛从不曾存在。
萧绝一声令下,禁军立即四散开来,严密搜查祭坛每个角落。
温景然缓步上前,素白医袍在晨风中飘拂若流云。他蹲下身,以银针轻触那缕黑烟,针尖立时泛起诡谲紫色。
化骨蚀魂散。他神色凝重,此乃幽冥道处置叛徒的独门剧毒,中毒者尸骨无存,魂魄尽散。慕容烬......怕是早已被人种下此毒。
沈锦瑟与萧绝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眸中窥见相同的猜测。
看来,幽冥道从未真正信任过他。沈锦瑟轻声道,他们早在他体内埋下这致命毒药,待他失去利用价值,便让他永远沉默。
禁军统领匆匆来报:九千岁,祭坛下发现一处密室!
密室隐于祭坛东南角的石砖之下,正是方才萧绝滴血破坏阵眼之处。石阶蜿蜒而下,通向阴冷潮湿的深处,恍若通往另个世界。
密室内烛火摇曳,映出满墙诡谲星图与符文。正中的石桌上,整齐摆放着数十卷竹简,另有几个巴掌大的青铜器,与慕容烬所用如出一辙,只是形制稍小。
沈锦瑟指尖轻抚竹简,触物通灵之能让她眼前闪过无数片段——
青袍道人跪在祭坛前,虔诚捧上桃木剑。高台上,戴着青铜面具的身影缓缓抬手,将一枚幽蓝宝石嵌入剑柄。
慕容烬,从今日起,你便是幽冥道外门弟子。面具后的声音冰冷得不似活人,谨记你的使命。
年轻的慕容烬眼中燃着狂热的光:弟子定不负道尊所托!
画面骤转,已是深夜。慕容烬偷偷潜入密室,借着烛光翻阅那些本不该他接触的典籍。当他看到天命之女的记载时,眼中迸发出骇人光芒。
得天命之女者,可开启通天之路......
又一幕闪过:慕容烬盗取青铜器碎片,连夜逃出幽冥道总坛。身后追兵如影随形,他却凭对地形的熟悉,一次次躲过追杀。
最后一段记忆最为清晰:三日前,慕容烬在密室中狂笑不止,手中捧着那枚最大的青铜器。
道尊,你看好了!我要让你知道,谁才配执掌幽冥道!什么天命之女,什么通天之路,我慕容烬偏要凭一己之力,打开这条通道!
记忆在此戛然而止。
沈锦瑟放下竹简,面色苍白。连续使用触物通灵让她精力透支,太阳穴阵阵抽痛。
如何?萧绝适时递上温水,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带来令人安心的暖意。
她接过水杯,将所见片段娓娓道来。
所以,慕容烬盗取青铜器叛出幽冥道,是为证明自己比所谓天命之女更配传承?温景然难以置信地摇头,就为这等荒谬理由,他险些让整座京城陪葬?
不止如此。沈锦瑟行至石桌前,拈起其中一卷竹简,你们看这个。
竹简上绘制着繁复星图,旁侧密布注释。其中一行小字尤为刺目:
通天之路开,幽冥降世间。须以万灵为祭,方可请真神临凡。
万灵......萧绝眼神骤冷,他要以全城百姓的性命,换取所谓真神降临?
更准确地说,是他欲取代真神。沈锦瑟指向另一卷竹简,此处记载,幽冥道信仰的虚无邪神可穿梭时空,打破生死。慕容烬渴望这般力量,故欲通过献祭,强行开启通道,使自己成为新神。
密室内一时寂静。烛火跳动,在每人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疯子。温景然低声评价,向来温润的眸中首次浮现怒意,为了一己私欲,竟要牺牲无数无辜性命。
沈锦瑟却想起通灵时感受到的那份执念:或许在他心中,这不只是私欲。你们看此处——
她指向竹简末尾的一行字:
真神降临,可重塑天地,再造轮回。届时,世间再无病痛苦难,人人皆得永生。
何等美好的愿景。她语带嘲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极乐世界,便可理直气壮地牺牲眼前活生生的人。自古至今,多少杀戮都是借着这等名义进行。
萧绝冷笑:以杀止杀,以血换血,终究只会造就更多杀戮。此等道理,唯有蠢人才会深信不疑。
密室外的脚步声打破沉寂。三皇子大步踏入,身后跟着几位重臣。
父皇已起驾回宫,命我等协助善后。他的目光在密室内扫过,最终定格在沈锦瑟身上,沈医正可有所获?
沈锦瑟将竹简递过:殿下请看,这便是慕容烬作乱的根源。
三皇子快速浏览竹简内容,面色愈发凝重。当看到重塑天地,再造轮回等字句时,眼中闪过一丝奇异光芒,那光芒转瞬即逝,却被沈锦瑟敏锐捕捉。
若真能如此......他喃喃自语,随即意识到失态,轻咳一声,自然,此等邪说,不足为信。
但那一瞬的异常,已被萧绝敏锐洞悉。他眼神微冷,却不动声色:殿下,当务之急是清理这些邪物,防止幽冥道余孽趁乱作祟。
九千岁所言极是。三皇子恢复平日从容,这些竹简与青铜器,便交由锦衣卫查封处置。
在侍卫搬运物品时,沈锦瑟悄悄将一枚最小的青铜器碎片藏入袖中。这碎片与她在慕容烬记忆中看到的极为相似,她预感其中必藏有更多隐秘。
走出密室时,阳光刺得她眯起双眼。祭坛上的尸首已被抬走,血迹也被清水冲刷,只余淡淡腥气弥漫空中,提醒着昨夜的血腥。
幸存的官员们聚在一处低声交谈,见他们出来,纷纷上前询问情况。
妖道已伏诛,诸位大人可安心了。三皇子朗声宣布,父皇有旨,今日之事不得外传,违者以谋逆论处!
众人连声称是,陆续散去。经历这一夜惊魂,每个人都急于回到府中,远离这个不祥之地。
温景然走向沈锦瑟,递过瓷瓶:沈医正,这是安神补气的丸药,你气色不佳。
多谢温太医。沈锦瑟接过瓷瓶,注意到他指尖的细微颤抖,你也受了惊吓,该好生休养。
温景然苦笑:身为医者,救死扶伤是本分。只是今日所见所闻,实在......他摇摇头,未尽之语湮没在叹息中。
萧绝上前一步,恰隔在两人之间:温太医若无事,不妨去太医院协助救治伤者。禁军中有多人中毒颇深,需高明医术。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温景然看了沈锦瑟一眼,微微颔首:下官领命。
待他远去,萧绝才转向沈锦瑟,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那枚碎片,你欲如何处置?
沈锦瑟不意外他能察觉她的小动作:我想仔细研究。慕容烬的记忆中有诸多缺失,尤其是关于幽冥道总坛与那位的信息。或许这碎片能告诉我们更多。
太过危险。萧绝蹙眉,慕容烬的下场你也见了,幽冥道的手段防不胜防。
正因如此,我们才更不能坐以待毙。沈锦瑟抬眸望他,眼神坚定,今日是慕容烬,明日便可能是张烬、李烬。只要幽冥道尚在,他们定会找上门来。
朝阳已完全升起,金色光芒洒满祭坛。在这光明坦荡之下,暗流却愈发汹涌。
萧绝凝视着她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颜,许久,轻叹一声:既然你心意已决,我陪你。
简单一句,却让沈锦瑟心中一暖。她想起不久前那个夜晚,他也是这般站在她身侧,说地狱天堂,都一起。
不过,他话锋一转,在深入探究之前,你须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任何与幽冥道相关的调查,都必须在我陪同下进行。萧绝的眼神不容拒绝,你不可再如今日这般涉险。
沈锦瑟本想反驳,但见他眼中未散的余悸,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终,她轻轻颔首:好,我答应你。
这一刻,祭坛上的血腥味似乎淡去些许。有飞鸟掠过苍穹,发出清脆鸣叫,提醒着人们生活仍要继续。
然而,在离开祭坛前,沈锦瑟不经意回首,见三皇子仍立于密室入口处,垂首凝视手中的竹简碎片,神情专注得近乎诡异。
阳光映照在他身上,却莫名让人感到寒意,仿佛有什么正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沈锦瑟轻轻碰了碰萧绝的手,以眼神示意他看向三皇子。
萧绝眸光一凛,旋即恢复平静:走吧,时辰不早,该回府了。
马车驶离祭坛,街市已恢复往日喧嚣。小贩吆喝,孩童嬉戏,百姓为生计奔波,浑然不知刚躲过一场灭顶之灾。
沈锦瑟透过车帘缝隙望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这些平凡景象,在经历祭坛上的生死危机后,显得格外珍贵。
在想什么?萧绝问。
我在想,慕容烬固然可恨,但他的确提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她轻声道,若牺牲少数人,真能换取多数人的幸福,这交易当做不当做?
萧绝沉思片刻,缓缓道:这问题本身就是个陷阱。今日他可为了牺牲,明日便可为了更多数这些多数。权力一旦失去约束,便会无止境膨胀,直至吞噬所有人。
沈锦瑟有些意外地望着他:没想到九千岁对人性这般悲观。
非是悲观,而是清醒。萧绝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我在这权力旋涡中沉浮半生,见过太多以善之名行恶之实的先例。真正的良善,从来不是靠牺牲他人来证明的。
马车在千岁府前停驻。萧绝先下了车,转身向她伸出手。
日光下,他袖口绣着的蟒纹熠熠生辉,一如他这个人,既危险,又令人心安。
沈锦瑟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低声道:萧绝,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莫要成为慕容烬那般的人。
萧绝微微一怔,随即收紧手掌,声音轻而坚定:有你在,我不会。
府门在身后合拢,将尘世喧嚣隔绝在外。而在沈锦瑟袖中,那枚青铜器碎片正隐隐发烫,仿佛在预示一段更加危险的旅程,方才拉开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