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谏推开长老居所的门时,玄霄正背对着他翻找柜子。那柜子老旧,铜扣都生了绿锈,他拉开最下一层,发出“咔”的一声闷响。
“你来了。”玄霄没回头,手伸进去摸索片刻,掏出一个暗红色木匣,“有些事,当面说不清。”
萧云谏站在门口没动。刚才广场上的混乱还没散去,他掌心还残留着青霄剑震颤的余感。听潮录那句“盟中有叛”像根刺扎在脑子里,拔不掉。
玄霄转过身,把木匣递过来。匣子没锁,盖子边缘有道裂痕,像是被火烧过又强行合上。
“《九霄剑谱》,掌门候选才有资格接触的东西。”玄霄声音低,“你师父我当年也没拿到全本。”
萧云谏伸手接过。木匣入手微沉,表面粗糙,指腹蹭到一处凸起——是干涸的血迹。颜色发黑,位置偏左下方,不像意外沾染。
他打开匣子。
一本深青色封皮的册子静静躺着,书脊用银线缝合,翻开第一页,字迹古拙难辨。他快速扫过几行,发现其中三处符文排列与寒山正统略有出入。不是错,而是改。
就在这时,一张纸条从夹页滑落。
他接住了。
纸很薄,折成四折,展开后墨字斑驳,写着:“九幽教欲夺星陨古卷。”
字迹陌生,笔锋僵硬,像是左手写的。但内容让他瞳孔一缩。
星陨古卷藏于藏书阁第三层密室,入口需三位长老同时开启阵法。这件事连普通执事都不知道,消息怎么漏出去的?
他不动声色将纸条收进袖中。
“你怎么会有这个?”他问。
玄霄捋了捋胡须,“三十年前我在南岭剿魔,从一个九幽教残党身上搜到的。当时以为只是传说,现在看来……是真的存在。”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时机到了。”玄霄避开他的目光,转身把柜子关上,“而且,你已经开始怀疑了,对吧?那个冒充天音阁弟子的人,用的可是镇魂契。”
萧云谏没接话。
他知道玄霄在回避什么。刚才递剑谱的时候,对方捋了三次胡须。那是他心虚的习惯动作,以前撒谎骗酒喝就会这样。
但他也清楚,玄霄一生刚正,若真知情,不会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更可能的是,这本剑谱被人动过手脚,而玄霄自己并不知道。
“我会练一遍。”他说完,抱着木匣离开。
回到静室已是半个时辰后。
他把剑谱摊在案上,点燃一盏油灯。灯火跳了一下,映得书页泛黄。他照着第一式“破空式”运劲,青霄剑横于膝前,体内灵力缓缓流转。
剑招起势平稳,第二式“断云式”也能顺畅衔接。可当他使出第三式“破云式”时,体内灵力突然滞涩,仿佛被什么东西拉住。
他立刻收势。
低头看剑谱。
那一式的图解旁边多了一行小字,之前没有:“引气入脉,逆冲三焦。”
这不是寒山剑法的内容。反而像某种控魂之术的引导口诀。
他伸手想去撕那页纸,指尖刚碰到书角,整本剑谱忽然冒出一股黑烟。
火光无声燃起。
不是从边缘开始烧,而是直接从中间一页腾起幽蓝色火焰,速度快得来不及反应。他猛地后撤,青霄剑已握在手中,却不敢贸然出鞘。
三息之内,剑谱化为灰烬。
灰堆未散,在灯下微微发亮。他盯着那堆残烬,发现它们正在缓慢移动,像是被无形的手重新排列。
很快,一幅图案成型。
圆形阵法,外围七芒星,中心刻着扭曲符文——正是他在后山崖壁上见过的“噬魂阵”。那天他追查毒雾来源,在岩缝里发现了同样的刻痕,当时以为是废弃遗迹,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重现。
他脑中嗡的一声。
下一秒,熟悉的低语响起:
“西南有乱,速往。”
听潮录再次示警。
这次不是危机,是方向。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夜风正紧,吹得檐角铜铃轻响。药王谷在寒山西南三百里,地处要道,若是那边出事,要么是敌人调虎离山,要么就是真正的突破口。
他回想起玄霄交谱时的眼神。
犹豫,不安,还有……一丝解脱?
也许这位老长老早就察觉不对,却又无法明说。只能借传谱之名,把线索塞进他手里。哪怕剑谱本身是陷阱,只要他能看懂背后的暗示,就够了。
他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一行字:“若有急讯,燃烽火台三盏。”
放下笔,他把纸压在砚台下。
然后解下腰间青霄剑,检查剑鞘是否牢固。剑柄上的暗记还在,那是他和玄霄之间的约定信号。如果哪天他意识被困或被夺舍,剑灵会自动感知异常。
做完这些,他站在原地没动。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灯芯偶尔爆个火星。
他知道这一走,可能会中圈套。但如果留在山上,等敌人真正动手时,恐怕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星陨古卷关系重大,一旦落入九幽教手中,足以逆转整个正道格局。而含秋留下的那句“三日后子时,藏书阁顶楼见”,也绝非偶然。
两件事同时发生,不可能无关。
他判断:九幽教想引开寒山主力,制造空档夺取古卷。而药王谷的“乱”,就是诱饵。
但他不能不去。
因为听潮录从不说废话。每一次提示,都是与他直接相关的生死机缘。既然指向西南,那就说明,那里有他必须面对的事。
他走到门边,伸手握住门栓。
外面月光斜照进来,落在他的靴尖上。风从门缝钻入,吹动袍角。
他推开门。
院子里没人。
远处主峰方向传来几声钟响,是宵禁的提醒。再过半个时辰,山门就要封闭,巡夜弟子开始换岗。
他迈步走出去。
脚步很轻,落地无声。穿过回廊时,他注意到墙角有个影子一闪而过——是只黑猫,蹲在屋檐上看着他,眼睛泛着幽蓝光。
他没停下。
直奔自己的居所。
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短打劲装,外罩披风。把青霄剑重新系好,确认每处绑扣都牢固。又从箱底取出一枚玉符,贴身收好。这是进出药王谷边境的信物,三年前凤昭给的,一直没用过。
一切准备就绪。
他站在窗前最后看了一眼寒山。
灯火零星,山雾渐起。明日清晨会有晨课,弟子们会在广场列队练剑。而他不会出现在那里。
他抬手握紧剑柄。
指节发白。
风吹开了半扇窗,拍打着窗框。
他转身走向门口。
一只手已经搭上门栓。
门外传来脚步声。
由远及近。
他停住。
来人穿着玄色长袍,腰带上有青玉环扣——是寒山长老的制式服饰。
门被敲了两下。
“萧云谏。”是玄霄的声音,“你真的要看懂那本剑谱吗?”
他没回答。
手指仍握着门栓。
外面的人继续说:“我不是让你走,我是怕你走错了路。”
话音落下,脚步声又慢慢远去。
他站在原地。
五息之后,猛地拉开门。
走廊空无一人。
只有地上留下一道湿痕,像是水渍,又像刚刚渗出的血迹,正缓缓向楼梯口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