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谏走出主帐后，脚步没停。他沿着雪坡往上走，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声。凤昭跟在他身后三步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背影。
风还在吹，但比刚才小了。营地里的火把一排排亮着，映得雪地发红。寒山弟子正在布阵，剑尖划过地面留下浅痕。天音阁的人调试箜篌，弦音断断续续。药王谷那边有药炉升起的白烟，飘得不高就被风吹散。
萧云谏走到崖边才停下。他坐下来，双腿垂在半空。左眼尾那道剑痕又开始发烫，像是有人用火苗轻轻蹭着皮肤。
他闭上眼。
本来子时已过，听潮录不会再响。可刚才那一瞬间，“信则通”三个字浮现在脑子里，清晰得不像幻觉。现在这股热意又来了，说明体内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心跳。
然后，那声音又出现了。
“成仙引在即。”
一句话，六个字，说完就消失。不是警告，也不是提醒，更像是一句陈述。
萧云谏睁开眼，眉头皱紧。他等了几息，再没别的信息。他知道这提示不会重复，也不会解释。只能自己想。
成仙？他从没想过这事。寒山剑派讲究以剑证道，但没人说要飞升成仙。师父玄霄活着的时候总说：“剑修的路在地上，不在天上。”后来成了剑灵，也还是那句话。
可现在，听潮录说了“成仙引”。
引是什么？是机会，是资格，还是某种仪式的开端？
他正想着，身边多了个人影。
凤昭坐了下来，离他不远不近。她的铠甲没脱，披风卷着风甩到一边。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刀柄。
“你听见了？”她问。
萧云谏点头。“刚响的。不在子时。”
“但它响了。”
“嗯。”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远处传来号角，第二批布阵队伍出发了。火光晃动，人影来往，但这里很安静。
“你觉得‘成仙’是什么？”萧云谏突然开口。
凤昭没立刻回答。她抬头看天。星星还没完全隐去，最亮的一颗悬在北方。
“我小时候练武，长老说强者能踏破虚空，长生不死，那就是仙。”她说，“可这些年打过来，我发现越强的人，死得越快。魔煞、九幽教主、还有那些传说中的大能……都没活到最后。”
萧云谏听着。
“所以我不信飞升那一套。”她转头看他，“要是成仙就是一个人走，丢下所有想护的人，那这种仙，我不稀罕。”
萧云谏嘴角动了一下。
他也想起小时候的事。宗门被屠那天，他躲在剑冢里，听见外面惨叫。师父拼死把他推出去，自己留在大殿迎敌。那一战死了三百多人，最后只剩他一个活着爬回寒山。
那时候他就决定，以后遇敌先斩。命只有一条，不能赌。
可这些年走下来，事情变了。东海救白芷，北境遇凤昭，药王谷拿到凝心丹……他发现有些事，光靠剑不行。
就像昨夜沙盘前，他说出“要靠情”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了。但他知道那是对的。
现在听潮录说“成仙引在即”，他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疑惑。
如果成仙真是斩情绝性，那这条路他走不了。
因为他已经不想走了。
“我以为成仙是要断七情。”他说，“但现在觉得，或许相反。”
凤昭看向他。
“也许真正的仙，不是离开人间。”萧云谏低声说，“而是留下来，带着所有人一起活下去。”
凤昭没说话，但她的眼神变了。像是夜里点起了一盏灯。
她伸手按住胸口，那里贴着一块玉符。是赤焰前几天交给她的，说是狼群的祝福。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必须扛下一切。”她说，“统帅、将军、前朝血脉……好像全世界都指着我一个人。可现在，我看寒山弟子列阵，听天音阁调音，看药王谷分药……他们不怕，也不退。”
她顿了顿。
“因为他们相信我们能赢。”
萧云谏看着她。
“所以‘引’不是让我一个人上去。”他说，“是让我先站出来，点亮那盏灯。别人看见光，自然会跟上来。”
“那你就是第一个。”
“那你呢？”
“我在你旁边。”
他们都没笑，但气氛松了下来。像是绷了太久的弓弦，终于找到支点。
萧云谏抬起手，看了看掌心。早上那颗糖渍梅子还剩一半，他一直没吃完。现在拿出来，放进嘴里。甜味化开，有点酸。
凤昭看了他一眼。“你还带这个？”
“习惯了。”
“给赤焰吃更好。”
“他吃不下甜的。”
“那下次给他带肉干。”
萧云谏点头。
风忽然大了些。营地那边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哪队士兵走错了位置。很快就有将领过去调整，秩序恢复。
祭坛方向亮起一道微光。应该是含秋在试音，准备对接阵眼。药王谷的弟子提着药箱来回跑，白芷站在高台上指挥。
一切都在动，但他们坐在这里不动。
“你说听潮录为什么现在告诉你这个？”凤明问。
“可能是因为昨晚。”萧云谏说，“当我说出‘信则通’的时候，不只是说给别人听。我自己也信了。”
“所以它回应你。”
“对。规则变了。以前只在子时响，现在只要心念够强，就能听见。”
“那你现在是不是更强了？”
“不一定。但我知道得更多了。”
凤昭站起来，拍了拍铠甲上的雪。她望着远方，目光落在祭坛中央那块星陨核上。
“如果这场劫过去，你会回去寒山吗？”
“会。”
“重建宗门？”
“会。”
“那我呢？”
“你要是愿意，可以常去。”
“只是常去？”
萧云谏没答。
他站起身，和她并肩站着。青霄剑背在身后，剑柄温热。左眼尾的剑痕不再发烫，反而变得清凉。
他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不是为了成仙。
是为了让所有人不用成仙也能活得好好的。
远处又有号角响起。第三批队伍整装待发。天边泛白，新的一天开始了。
凤昭的手搭上了刀柄。
萧云谏抬手，将最后一块糖渍梅子收进袖中。
他望向星空，轻声说：
“该点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