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谏的手还握着剑柄,玉简的热度没有减。
那股热从指尖烧进经脉,像有东西在血管里冲撞。他没睁眼,呼吸放慢,寒山剑心自动运转,把乱窜的力量一点点压向丹田。
左手不再抖了。
屋内安静,只有玄霄站在窗边,看着他。
“能稳住就行。”玄霄开口,“很多人第一反应是催动它,你倒是知道先收着。”
萧云谏睁开眼。
“玉简和仙器共鸣,是因为它们本是一体。”玄霄转身走到桌前,拿起一块新的玉片,“前人用它记录招式,也用它封印暴走的记忆。你现在看到的,不只是剑法,是死过的人留下的教训。”
他把玉片递过去。
萧云谏接过,信息立刻涌入脑海。画面闪得极快:一剑劈开深渊却反被吞噬;一刀斩断魔链却被锁链缠身而亡;一人试图以血祭器,结果肉身崩解,只剩残魂哀嚎。
“他们错在哪?”萧云谏问。
“贪。”玄霄说,“想要太多威力,想要绝对控制,想要不死不灭。仙器不是工具,它是选择。你选护,它就护得住;你选杀,它也能杀穿九重天。但只要你心偏了,它立刻就会吞你。”
萧云谏低头看手里的玉片。
温度降了下来。
“现在开始。”玄霄抬起右手,食指在空中划出一道线。
那道线悬在半空,发着微光,形状像一把倒立的剑。
“这是‘听潮三式’的第一式——破渊斩。”
萧云谏盯着那道痕迹。
“别用蛮力,别想着一剑定胜负。”玄霄语气变沉,“你记住,真正的杀招,从来不是最亮的那一剑。”
他手指一引,那道光痕缓缓转动,最后落在萧云谏眉心。
一瞬间,萧云谏看到了一片深海。海底下有东西在动,像是被镇压了千年的怪物。他举起剑,本能地想劈下去。
“停。”玄霄喝了一声。
光痕消失。
“你刚才想的是‘斩’,不是‘破’。”
“有什么区别?”
“斩是破坏,破是打开。”玄霄摇头,“你想毁掉它,但它早就毁不了。你要做的是切断它的联系,让它无法复苏。这才是‘破渊’的意思。”
萧云谏沉默。
“再来。”
玄霄再次划出那一道剑痕。
这次,萧云谏没有急着模仿。他站定,闭眼,回想自己十六岁在万仞崖悟剑时的感觉。那时他三天不吃不睡,只盯着崖壁上的一道裂痕看。直到第三天夜里,他忽然明白——剑不是用来砍的,是用来“看见”的。
他抬手,拔剑。
没有声音。
剑尖轻轻点出,在空中画出同样的轨迹。
这一次,那道光没有散。
玄霄嘴角动了一下。
“行了。”他说,“至少你知道怎么起手了。”
萧云谏收剑入鞘。
“第二式呢?”
“不急。”玄霄坐下,端起茶杯喝了口,“你刚接住第一式,身体还没适应。仙器之力不是你能随便调动的,每用一次,都会留下印记。多了,你就成下一个被反噬的人。”
萧云谏站着没动。
他知道玄霄说得对,但他总觉得时间不够。夜枭随时可能动手,北境也不太平,凤昭带来的消息说西岭又有活尸出现。
“你在想外面的事。”玄霄看他一眼,“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
他放下杯子,直视萧云谏:“你师父当年就是太想赢,才没能走到最后。我不想你也这样。”
萧云谏点头。
“来,试试完整施展一次。”
玄霄起身,退到墙边。
萧云谏深吸一口气,重新拔剑。
这一次,他不再追求速度或力量。他只想把那一道剑痕完整复现出来。
剑光划开空气,留下一道稳定的轨迹。
当最后一笔落下,整间屋子的灵气突然凝滞了一瞬。
然后,一声轻响。
像是冰层裂开的声音。
玄霄点头:“成了。虽然还不纯,但至少没伤到自己。”
萧云谏喘了口气。
额头上出了汗。
“第二式叫‘断念’。”玄霄说,“不是斩断敌人念头,是斩断你自己不该有的想法。比如——贪胜,贪功,贪命。”
他走到萧云谏面前:“你现在最怕什么?”
萧云谏愣了一下。
“怕来不及。”
“那就错了。”玄霄打断他,“你要是怕这个,下一剑就会拼命。拼了命的剑,最容易被反噬。”
他拍了下萧云谏肩膀:“记住,你不是为了杀谁而用这把剑。你是为了让别人活下去。”
萧云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掌心有一道细小的裂痕,渗出血丝。那是刚才施展剑式时,仙器力量外溢造成的。
“再来。”他说。
“你不怕伤?”
“怕也没用。”
玄霄笑了下:“你还真是和你师父一个脾气。”
两人继续练。
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萧云谏都想更快一点,更强一点。但每次都被玄霄叫停。
“慢点。”
“不对,再收一点。”
“心乱了,重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天色已经全黑。
子时快到了。
萧云谏停下,靠墙站着休息。
玄霄看着他:“今晚你会听到第一句真正的指引。到时候别慌,也别急着行动。听清楚,想明白,再决定怎么做。”
萧云谏点头。
“你准备好了吗?”
“我不知道。”
“这就对了。”玄霄说,“知道自己不知道,才能学得进去。”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凤昭坐在石阶上,手里捏着一块炭条,在铠甲边缘涂画。她画得很慢,是一朵并蒂莲。
屋里灵气又是一阵波动。
她抬头看了眼门,没动。
里面传出一声剑鸣。
比之前清亮。
她把手里的炭条折断,放在膝盖上。
然后继续等。
屋内,萧云谏正在尝试第二次施展“破渊斩”。
这一次,他没有一开始就出剑。他先站定,调息,让体内气息平稳。
剑出。
轨迹完整。
光痕落地时,没有炸开,而是像水波一样缓缓扩散。
玄霄终于露出满意的表情。
“行了。”他说,“今天到这儿。”
萧云谏收剑,胸口起伏。
“明天继续。”
“还要练?”
“你以为一套剑法一天就能掌握?”玄霄瞪他,“这才哪到哪。你连‘断念’都没开始学。”
萧云谏没说话。
他知道玄霄不会放他走。
“坐吧。”玄霄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给你讲讲,为什么历代主人都死了。”
萧云谏坐下。
玄霄拿出一面青铜古镜,放在桌上。
镜面模糊,照不出人脸。
“看。”
镜中渐渐浮现画面。
第一个男人站在山顶,举剑对天,怒吼着要斩尽世间邪祟。结果剑气失控,把他自己撕碎。
第二个女人盘坐在深渊之上,双手结印,想用仙器封印魔源。但她贪图彻底根除,强行加力,最终被魔气倒灌,神志全失。
第三个老者跪在坟前,手中握剑,想逆转生死复活亡妻。天地变色,雷劫降临,他连人带剑化为灰烬。
“他们的出发点都不坏。”玄霄低声说,“可一旦起了不该有的念头,仙器立刻就会回应。”
萧云谏盯着镜子。
“所以你说的‘别贪心’……”
“就是这个意思。”玄霄收起镜子,“你可以有执念,但不能让它主导你的剑。”
萧云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掌心的伤口还在流血。
他忽然明白了。
不是他不够强,是他太想做到完美。
屋外,凤昭听见里面的对话停了。
她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门开了。
萧云谏走出来。
他看起来很累,但眼神不一样了。
凤昭看着他。
“成了?”
萧云谏点头。
两人没再多说。
玄霄站在门口,身影比之前淡了一些。
“明天这个时候。”他对萧云谏说,“继续。”
萧云谏应了一声。
凤昭转身陪他往回走。
走了几步,萧云谏忽然停下。
他摸了下耳朵。
脑子里响起一句话。
【子时三刻,剑出则活,迟半息则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