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园优胜旗在部室墙上挂到第三面时,重量感变得具体起来。
秋季夺冠后的春天,青道在全国的注目下完成了春季甲子园连霸。如今夏天又至,球场边的蝉鸣声里混杂着记者相机快门的声音——他们在记录“传奇的最后一个夏天”。
“青道王朝能否完成史无前例的夏春秋三连霸?”
“绝对核心凪诚士郎的毕业季,将以何种姿态落幕?”
“后御幸时代的青道,是否真正建立了新的传统?”
压力像透明的玻璃罩,扣在整个学校上空。
凪站在投手丘上,进行夏季大赛地区预选决赛前的最后一次守备练习。球从他手中投出,划破午后的空气,精准钻进由井薰的手套。
“啪。”
声音清脆。状态很好。
但他知道,今天所有人的目光并不完全在球速或控球上。他们在看别的东西——看他如何处理第七局那个微妙的局面。
那是三天前对阵市大三高的准决赛。七局上半,两队平手,一人出局满垒。市大的四棒天久光圣站上打击区,球棒在手中轻晃,眼神像盯上猎物的鹰。
休息区里,片冈监督没有动静。由井薰蹲在本垒后,手套摆在外角低——稳妥的配球。
凪摇头。
手套移到内角高——挑衅的配球。
凪点头。
由井深吸一口气。满垒局面下投内角高球,一旦失投就是触身球送分,或者被长打清空垒包。但他相信凪。过去两年,这个投手从未在关键时刻让他失望过。
球出手。不是直球,是指叉球。球在进入本垒前急速下坠,天久挥棒,球棒擦过球的上缘,高高飞向三垒侧。
“界外!”
第二球,凪投了外角滑球。天久忍住没挥。
第三球,内角直球。球速152公里,贴着好球带内角上缘钻进手套。
“好球!三振!”
两人出局。
接下来面对第五棒,凪用了三颗球:变速球、滑球、最后是那颗招牌的、在进入本垒前会诡异减速再加速的“幻影球”。
三振。攻守交换。
全场寂静了一秒,然后爆发出几乎掀翻顶棚的欢呼。青道的休息区,泽村直接从栏杆上翻了下来,降谷紧握的拳头微微发抖。而凪只是平静地走下投手丘,和迎面跑来的由井击掌,然后对守备的队友们点了点头。
那个点头很轻,但所有人都看到了。
看到的人里包括稻城实业的侦察员,包括看台上的记者,包括电视转播的解说员。他们在赛后这样写道:“那不是王牌投手的得意,那是领袖确认局势仍在掌控中的从容。”
如今,决赛前夜。
凪结束练习,走向部室。走廊里,他遇见了一年级的投手村田——今年春天刚入部,球速已经能到140公里后半,是备受期待的新人。
“凪、凪前辈!”村田紧张地站直,“明天的决赛……我、我会在牛棚准备好随时上场!”
凪停下脚步,看着这个眼睛发亮的后辈。他想起了三年前的自己,想起了泽村和降谷,想起了那些已经离开的人。
“不用紧张。”他说,“你只要记得,投手丘从来不只是一个人的地方。”
村田愣住。
“我站上去的时候,”凪继续说,声音很平,“仓持前辈守过的地方,白州前辈跑过的外野,前园前辈站过的三垒,御幸前辈蹲过的本垒——所有这些,都和我一起站在上面。”
他拍了拍村田的肩膀,走了。
村田站在原地,很久没动。
---
决赛当天,气温飙升到35度。阳光毒辣地炙烤着球场,看台坐满了人,许多没票的球迷甚至站在场外的树荫下,通过广播听实时战况。
对手是稻城实业。宿命般的对决。
成宫鸣站在对方投手丘上——去年秋天他毕业后,稻实的新王牌是个二年级生,球速不如成宫,但控球精准,变化球犀利。而青道的打线经过两年磨合,已经成熟到可怕的程度。
第一局上半,青道先攻。
泽村作为先发投手站上投手丘——这是片冈监督的决定,让凪保留体力,关键时刻上场。而泽村用行动证明了选择:他用改良后的号码球和精准的控球,让稻实的前三棒全部击出内野滚地球出局。
“三上三下!青道的开场防守坚如磐石!”
第一局下半,青道进攻。
第一棒东条选到四坏球保送。第二棒小凑春市巧妙触击,送跑者上二垒。第三棒金丸沉稳推进,东条上三垒。
一人出局,三垒有人。
第四棒,凪。
当他站上打击区时,整个球场的空气都变了。稻实的投手深呼吸,捕手频繁打出暗号,内野守备全部前压。
第一球,外角滑球。凪放过。
第二球,内角快速球。凪挥棒,球飞到左外野深远地带——但被接杀。三垒的东条趁机冲回本垒!
“得分!青道先驰得点!1:0!”
虽然凪被接杀,但那支牺牲高飞打足够深远,让跑者轻松得分。他平静地走回休息区,和泽村击掌。
“打得好!”泽村吼着。
“还没结束,”凪说,“你的投球,保持下去。”
比赛在高温中拉锯。泽村投到第五局,失一分,被换下。降谷上场中继两局,再失一分。七局结束,比分2:2平。
第八局上半,两人出局,二垒有人。轮到了稻实的四棒。
片冈监督从休息区走出来,没有喊暂停,只是对投手丘上的降谷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牛棚。
牛棚里,凪已经热身完毕。他摘下外套,走上场。
全场起立。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关键时刻登板,但今天是决赛,是他的最后一个夏天,是卫冕之路的最后一道关卡。所有的目光、镜头、期待,全部压在那个穿着1号球衣的背影上。
第一球,内角直球。153公里。
第二球,外角滑球。
第三球,变速球。
三球三振。攻守交换。
走下投手丘时,凪看了眼记分板。第八局下半,青道进攻。
两人出局后,东条敲出二垒安打。小凑春市选到四坏球保送。一二垒有人。
又轮到凪。
稻实换了投手,是个侧投的左投,球路怪异。第一球是往右打者外角横向大幅滑动的滑球。
凪没挥。
第二球,内角快速球。他挥棒,擦棒界外。
第三球,又是外角滑球——但这次,球路比第一球更靠外。
在球离开投手手的瞬间,凪看到了:投手的手指扣球方式有微妙不同,那是“想要投得更刁钻”时的小动作。球会滑出好球带。
他放下球棒。
“坏球!”
满球数。
第四球必须投进好球带。稻实投手和捕手商量了很久,最终决定:内角低,指叉球。
球来了。下坠轨迹漂亮。
但凪的挥棒更漂亮。
他不是往下砍,也不是往上捞,而是用几乎水平的挥棒轨迹,在球下坠到最低点之前,结结实实地击中球心偏下的位置。
“锵!!!!!”
声音不一样。不是清脆的“锵”,是沉闷的、厚重的“轰”。白色的球像被赋予了自己的意志,以低于平均水平线的高度直射出去,穿越一二垒间,在右外野草坪上落地,然后疯狂地向前弹跳、滚动。
东条得分。小凑春市从一垒直冲本垒。
而凪自己,踏过一垒,冲向二垒,在右外野手捡到球传回时,他已经滑上二垒。
“二垒安打!两分打点!青道4:2领先!!!”
休息区炸了。泽村直接冲出场外,被裁判瞪了一眼又缩回去。降谷紧握栏杆的手松开,轻轻吐出一口气。
凪从二垒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他看向休息区,看向那些年轻的、年长的面孔,看向片冈监督,看向记分板。
还有最后一局。
第九局上半,凪用九颗球解决了稻实的最后三个打者。
一颗内角直球,一颗外角滑球,一颗掉进好球带正中央的变速球——和准决赛最后一打席一模一样的配球序列。
最后一个打者挥空后,球场寂静了一瞬,然后欢呼声像海啸般涌起。
青道赢了。地区预选冠军,获得夏季甲子园出场权。
队员们冲进场内,拥抱,跳跃,哭泣。凪被围在中间,有人把冰水浇在他头上,泽村死死搂着他的脖子吼着听不清的话。
但在一片混乱中,凪抬起头,看向了看台的某个角落。
那里坐着几个穿着便服的人——御幸、仓持、白州、前园。他们都来了。御幸笑着对他竖起大拇指,仓持用力挥手,白州安静地鼓掌,前园在擦眼睛。
凪对他们点了点头。
然后他收回视线,看向眼前这群年轻的、正在创造历史的队友,看向更远处——甲子园在等着他们。
意识深处,倒计时安静地跳动着。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但这一刻,在这片他征战了三年的球场上,在这群他带领了两年的队友中,在这个刚刚赢下的冠军时刻——
他感到的,不是紧迫,而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