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发带并同汗巾,最终被沈青霓装进了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里。
她轻轻合上盖子,将小盒锁进了妆台最底层的暗格中,只等生辰那日,作为贺礼交差便是。
府中隐约有传言说,萧景珩的生辰,向来是不过的。
要么是在军营里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权当普通一日;
要么便是在王府文渊阁里,独自一人清静地待着,连碗寿面都未必有。
这世上似乎无人真正欢迎他的降生。
他带着啼哭来到这人世,迎接他的或许只有冷漠与嫌恶。
他目睹了太多被欲望染黑的污浊,感受过太多刻薄与虚伪的丑恶面皮。
当旁人欢天喜地庆祝生之喜悦时,他心底深处,或许只想冷冷地质问那个赋予他生命的女人。
生他下来,难道就是为了让他做这尘世间一个随波逐流的玩偶?
连唯一称得上发小的萧逸,也深知他的脾性,从不搞那些庆贺场面。
所谓的圣眷,不过是以帝王之名赐下些稀罕珍宝,昭示着君臣之间的情谊,演给世人看的戏罢了。
连着几日赶工绣那海棠,眼睛着实有些酸涩。
将小盒妥善藏好,沈青霓便觉有些气闷,索性唤了映雪,裹了件披风,捧上手炉。
主仆二人出了院子,想去后花园的芙蓉园里赏雪景,透透气。
文渊阁。
萧景珩今日回府比往日早了些。
处理完手头紧要的公务,心头莫名浮起一丝念头,脚步便自然而然地拐向了沈青霓所居的院子。
那晚之后,她乖顺又带点窘迫的模样,偶尔会在他眼前晃过。
然而踏入正屋,却只见霜降几个丫鬟垂手侍立,屋内并无女主人的身影。
顾傀心头一紧,生怕这位娘娘又惹出什么麻烦,让王爷不悦。
忙上前一步,声音带着紧张:“娘娘呢?”
霜降放下正在整理的丝线,连忙迎上:“回王爷,娘娘说屋里闷得慌,带了映雪去后头芙蓉园看雪去了。”
萧景珩闻言,神色未动,只淡淡嗯了一声。
知道有丫鬟跟着,人就在府内,他便觉无妨。
思绪回转,他目光落在屋内一角尚未收拾停当的针线杂物上。
“生辰礼,做好了?”他状似随意地问,没有追问具体是什么。
霜降连忙点头:“回王爷,做好了,娘娘亲自做的。”
“哦?自己做的?”萧景珩微挑剑眉,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他料定她不敢违逆,但没想到她竟如此顺从地完成了?这倒有些出乎意料。
霜降见王爷似乎有兴趣,便麻利地从靠近榻边的小几底下拖出一个大大的藤编针线篮子。
篮子里,简直是一片狼藉的战场!
各色碎布头、剪坏了的料子边角、拆下来的凌乱线团……层层叠叠,几乎要从篮子里满溢出来!
墨蓝的云锦碎片最为醒目,上面那些歪歪扭扭的缝合痕迹和一道大的裂口,无声地诉说着女主人在此道上的坎坷。
萧景珩瞥了一眼那堆残骸,喉间溢出一声笑。
“呵……”
果然是她亲手做的。
若是府里的绣娘,谁敢把如此贵重的料子糟蹋成这般模样?不怕被发卖出去?
这手艺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确实好差,草包美人之名,并非虚传。
或许是某种奇妙的巧合。
就在他心头哂笑,指尖捻起一片墨蓝碎布时,屋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沈青霓裹着一身寒气,脸颊被冷风吹得微红,带着映雪掀帘走了进来。
暖意融融的室内,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那个男人正大马金刀、一派主人姿态地坐在她平日里倚靠的软榻上。
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捏着青瓷茶盏,姿态闲适地品着茶。
而他膝盖旁的地毯上,赫然摆着那个她本想悄悄处理掉的针线篮子。
里面堆满了她惨不忍睹的失败作品残骸!
沈青霓:“!!!”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又在下一刻猛地涌上,红白交错,眼中充满了羞窘和被人窥破狼狈的恼意。
沈青霓几乎是凭着本能扑了上去!
脑子还混沌一片,羞窘和一种被窥破狼狈的恐慌完全席卷住了她,竟让她暂时忘了对他的畏惧。
她动作快得不像话,嫩白如春笋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一把拍开了萧景珩的手。
然后近乎是抢夺般地将那篮子用力推回了底下!
做完这一切,她才后知后觉地僵在原地。
完了!
她心头警铃大作,若无旁的心思,被他看了那些破烂也就看了,顶多是技艺不精的尴尬。
可偏偏……她心底那点刚刚萌芽的悸动,让这丑态暴露在他眼前变得格外难以忍受。
萧景珩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一怔,手背上被她拍打的地方还残留着一点微麻。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被推开的手,竟没生气,深邃的眼底反而掠过一丝兴味。
这小嫂子,是真羞狠了?
沈青霓此刻悔得肠子都青了,反应越是激烈,不就越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白白露了怯,还不知要被这恶劣的男人在心里如何笑话。
篮子塞回去了,可空气中的尴尬和羞窘并未消失,反而更浓稠了。
她与萧景珩四目相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窘迫感竟让她忘了该维持的惧怕逃避姿态。
为了缓解这窒息的气氛,她竟也挪步到榻边,在离他最远的另一端坐了下来。
“王爷……这几日回来的都好早。”
她干巴巴地开口,试图转移话题,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目光游离,想找点东西握在手里装装样子,掩饰内心的兵荒马乱。
可桌上空空,除了萧景珩面前那杯他刚刚品过的茶,再无他物。
萧景珩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刚从雪园回来,春寒料峭,她面颊和眼尾都还残留着被冷风吹出的薄薄红晕。
褪去了平时刻意的端庄,此刻低眉垂眼、带着几分慌乱的模样,竟透出一种不自知的慵懒媚意。
像初春枝头沾染了清露、微微颤动的海棠。
“朝中推行精兵简政,临近春种,提前放还部分兵员归家务农。”
他难得耐心地解释,语气平淡无波,“军中事务自然清减了些。”
他看着她无处安放的双手,和她抿了抿唇的小动作,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他伸手,拎起桌上的茶壶,慢条斯理地为她重新斟了一杯茶,然后轻轻推到她手边。
“喝口热的,暖暖。”
瞌睡遇上枕头,沈青霓几乎是感激地接了过来,捧在微凉的掌心,低头小口啜饮起来。
茶水温度适中,显然他在这里坐了不少时候。
“啊……这样……”她含糊地应着,心思根本没在他说的话上。
满脑子都是刚才自己冲动的举动和那堆残骸,生怕他下一句就问起她的杰作。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这样的人物,大概也没闲工夫揪着这点小事不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