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涧,名不虚传。
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将山体撕裂,仅有一条窄如鹰喙的天然石梁横跨其上,两侧是光滑如镜、布满湿滑苔藓的峭壁。涧底罡风呼啸,卷起冰冷的水汽,吹得人衣袂猎猎,几乎站立不稳。这里是从后方接近据点的最后一道,也是最险要的一道天然屏障。正因其险,平日里除了必要的巡逻,少有人至,此刻却成了林枫三人唯一的希望之路。
石猛如一头灵猿,手脚并用,紧贴着湿滑的岩壁,每一步都踩得极稳。他粗壮的手指仿佛有吸盘,总能精准地找到微不足道的借力点。苏月如则身法轻盈,如柳絮飘飞,足尖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上轻轻一点,便能掠出数丈,姿态优美而高效。林枫跟在最后,心神却如同最精密的罗盘,一半用于应对脚下的险峻,另一半则全力扩张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前方方圆百丈的区域。
风声、水声、岩壁偶尔滑落的碎石子声……一切自然之音都在他的识海中清晰映照。他在过滤,在寻找那一丝不和谐的“杂音”。据点近在咫尺,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几乎凝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停!”
就在即将通过鹰嘴涧,踏入据点后方相对平缓的林地区域时,林枫猛地打了个手势,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
石猛和苏月如瞬间僵住,身体紧贴岩壁,连呼吸都屏住了。三人如同瞬间化作了涧边的三块岩石。
林枫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的感知网络边缘,捕捉到了极其细微的声响——不是风声,不是水声,而是极其轻微的、刻意压抑的脚步声,以及……一种低沉的、仿佛在启动什么的机括转动声!
声音的来源,就在鹰嘴涧出口上方不远处,那里有一片茂密的“铁针林”,一种枝叶坚硬如铁、极其适合隐藏身形的怪异树林。而那个方向,正是据点核心防御阵法——“厚土磐石阵”的几个关键能量节点之一!
一股寒意沿着林枫的脊背窜上。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鬼鬼祟祟地接近阵法节点……其意图,不言而喻!
“一点钟方向,铁针林,有人靠近阵法节点。”林枫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将信息精准地送入两位同伴耳中。
苏月如脸色瞬间煞白。厚土磐石阵是据点最后的依仗,一旦被从内部破坏,后果不堪设想。石猛的眼珠子则瞬间红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狂暴的气息几乎要压制不住。
“跟我来,绝对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林枫的眼神冰冷如刀,当先一步,身形如同融入了峭壁的阴影中,沿着一条几乎不存在的野兽小径,向着铁针林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摸去。
石猛和苏月如紧随其后,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越是靠近,那机括转动声和压抑的喘息声就越是清晰。透过铁针林密密麻麻、如同铁针般的枝叶缝隙,他们终于看清了前方的景象——
一个穿着破晓组织制式灰衣的背影,正半跪在一个微微隆起的土包前。土包上铭刻着复杂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土黄色光芒,那是厚土磐石阵正常运转的迹象。而那灰衣人,手中正拿着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奇特的金属罗盘状器物,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罗盘上延伸出几根细如牛毛的金属探针,正试图刺入土包上的几个关键符文节点!
是他?!
当看清那灰衣人的侧脸时,林枫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眼前甚至黑了一下。一股难以形容的、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剧痛和荒谬感,瞬间席卷了他!
张淼!据点里负责物资调配和部分阵法维护的张大叔!一个总是笑眯眯的,会在林枫训练受伤时偷偷塞给他伤药,会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子不错,以后据点就靠你们年轻人了”的和蔼长者!
怎么会是他?!林枫的大脑一片空白,愤怒如同火山般在胸中积蓄、膨胀,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他想起了那些一起吃饭、一起说笑的日常,想起了铁教头对张淼的信任,想起了自己之前对他的尊敬……所有这些温暖的记忆,在此刻都化作了最尖锐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几乎要忍不住冲出去,厉声质问为什么!
然而,就在他脚步即将迈出的刹那,他的目光捕捉到了张淼的脸。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和善笑容的脸,此刻因为紧张和某种极致的心理压力而扭曲着,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不住地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挣扎、恐惧,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灰暗!
那不是阴谋得逞的得意,也不是冷血无情的残忍。那是一种深陷泥潭、无法自拔的痛苦!
就在这一瞬间,林枫沸腾的怒火像是被浇下了一盆冰水,骤然一滞。一个源自灵魂深处的、模糊的念头闪过——众生皆苦,怨憎相会。
这八个字,如同暮鼓晨钟,在他识海中回荡。他忽然想到,张淼在据点多年,妻儿老小似乎都住在离此不远的某个隐蔽村落……是了,御龙宗的手段,何其狠毒!他们从不介意用最卑劣的方式达成目的。
或许,张淼并非天性凉薄,并非真心背叛。他只是有无法割舍的软肋,被御龙宗捏在了手里。在这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都有自己的苦衷。这背叛的恶行,其根源,或许正是这该死的世道,是龙族和御龙宗施加在人族身上的无边压迫所带来的“怨”与“憎”的相会。
这突如其来的悲悯,如同涓涓细流,虽然无法洗刷背叛的事实,却让林枫那几乎要毁灭一切的愤怒,稍稍降温。怒意并未消失,只是从一种纯粹的、想要毁灭的冲动,转变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决心。
他理解了这份“苦”,但绝不代表原谅这份“恶”。据点里几百条人命,铁教头的信任,人族抗争的希望,不能因为一个人的“苦”而葬送!
他的责任,是阻止这场灾难,是守护那些依旧在坚守的人!
这一切思绪的流转,看似漫长,实则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林枫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清明,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世情后的苍凉与决绝。他迅速抬手,按住了几乎要暴起发难的石猛,同时向苏月如递去一个“准备动手,但要活口”的眼神。
苏月如一直在观察林枫,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林枫眼神中那瞬间的剧烈变化——从滔天怒火到一丝悲悯,再到如今的沉稳如山。她心中微震,立刻明白了林枫的意图,轻轻点头,指尖已有微光流转,那是束缚类符箓准备发动的征兆。
石猛虽然不解,但对林枫有着绝对的信任,强行压下怒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就在这时,张淼手中的那个罗盘器物发出了“咔哒”一声轻响,几根金属探针终于成功刺入了符文节点!土包上的土黄色光芒剧烈地闪烁起来,变得明灭不定,整个地面都传来一阵细微的震颤!厚土磐石阵的能量流动,正在被强行干扰、逆转!
“就是现在!”
林枫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清晰而冰冷地响起。
三道身影,如同三道离弦之箭,从铁针林的阴影中暴射而出!目标直指那正在破坏阵法的叛徒——张淼!
背叛的时刻,终于被撞破。而清算的时刻,也随之到来。只是这场清算,注定夹杂着太多的无奈与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