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踏入,便知何为天地之别的考验。
身后,海浪的潮湿咸腥尚未完全从鼻腔中散去;身前,一股灼热、干燥、夹杂着细沙的风便扑面而来,蛮横地占据了所有的感官。不过前行了数里,那片象征着生命与联系的蔚蓝海洋,便已被起伏的沙丘彻底阻隔,放眼望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刺目的黄。
热。难以形容的热。
东海的阳光是明媚的,甚至可以说是酷烈的,但总有海风带来湿润的凉意。而这里的阳光,仿佛是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的熔金,直接而暴烈地炙烤着万物。沙砾滚烫,隔着厚实的靴底都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温度。空气因高温而扭曲,远处的沙丘如同水波般荡漾,让人产生眩晕的错觉。
干。从灵魂深处透出的干。
在海上,水汽无处不在,呼吸间都能补充些许水分。而在这里,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无形的砂纸在摩擦着喉咙和鼻腔,带走体内本就珍贵的水分。嘴唇迅速开始起皮、干裂。不过片刻,石猛那洪亮的嗓门就变得有些沙哑。
“咳咳……他娘的!”他吐出一口带着沙子的唾沫,却发现连唾沫都变得粘稠稀少,“这鬼地方,简直是个大烤炉!俺感觉自个儿像块要被晒干的肉!”
林枫的情况稍好,开源之境让他对环境的适应力更强,体内气血自成循环,能最大程度锁住水分流失。但他也同样感受到了这片天地对生命毫不留情的剥夺感。在这里,每一滴水,都是生命线。
“猛哥,收敛气息,意守丹田。”林枫停下脚步,对有些焦躁的石猛说道,“尝试用开源之力,在皮肤表层形成一层极薄的气膜,不是为了防御,而是为了锁住毛孔,减少汗液蒸发。呼吸放缓,采用内息法,减轻水分的消耗。”
石猛虽然性子粗豪,但对林枫的话却是言听计从,尤其是在修行一事上。他立刻依言照做,屏气凝神,调动体内那股浑厚的土属性罡气。只见他古铜色的皮肤表面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黄光,虽然无法完全隔绝酷热,但那种水分被急速抽离的感觉确实减轻了不少。
“嘿!有点用!头儿,还是你有办法!”石猛惊喜道,声音依旧粗犷,但少了那份焦渴带来的嘶哑。
林枫点点头,目光却投向这片死寂中偶尔闪现的顽强生命。一簇枯黄的、长满尖刺的骆驼草,紧紧扒住一小块尚未被流沙完全吞噬的砾石地;一只几乎与沙地同色的蜥蜴,以快得惊人的速度从一道沙脊掠过,留下浅浅的痕迹,瞬间又被风沙抹平。
它们的生命形态,与东海那些色彩斑斓、生机勃勃的海洋生物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二字,进化出了最极致的忍耐、隐匿与高效。
“水……”林枫轻声自语。
在东海,水是主题,是背景,是力量的源泉,甚至是危险的化身。它无处不在,丰盈到让人有时会忽略它的珍贵。人们向大海索取,也敬畏大海,他们的文化、力量、生活,都与水息息相关。
而在这里,水成了最稀缺的资源,是生命的同义词。每一滴露水,每一口深井,都可能意味着生与死的区别。这里的生命,为了获取和保存水分,演化出了令人惊叹的智慧与韧性。
一种明悟在他心中升起:生命的形态,并非只有繁盛与张扬一种。在极致严酷的压迫下,所迸发出的那种深植于血脉根髓的韧性,同样是一种强大,甚至是一种更本质、更接近生命本源的强大。
人族如今面临的,不也正是这样一种“严酷”的环境吗?在龙族的高压之下,苟延残喘。东域选择了依附与妥协,虽得一时繁华,却失了根基。而西域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在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下,又会孕育出怎样的民族性格与生存之道?
是如同沙匪般掠夺与毁灭?还是像这骆驼草和蜥蜴般,隐忍、坚韧,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顽强地活下去?
他不知道答案,但他期待着去发现。
“走吧,猛哥。”林枫收回目光,眼神更加沉静,“留意脚下,有些沙地看似平整,内里可能是流沙。跟着我的脚印走。”
他迈开步子,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坚定。开源之力在体内缓缓运转,不仅锁住水分,更让他与脚下这片博大而残酷的土地,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联系。他不再仅仅是这片沙海的“过客”,而是开始尝试去“理解”它,理解它的律动,它的性格,它的“势”。
东海教给了他水的柔韧与浩瀚,那么西域,又将在他身上刻下怎样的印记?
风沙呜咽,如同古老的歌谣,陪伴着两道身影,逐渐消失在那片金色的、充满未知的海洋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