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滴浓稠的墨汁,缓缓浸润了葬龙林海的每一片叶子,每一寸土地。白日的喧嚣与杀机,此刻仿佛都被这无边的黑暗悄然吞噬,只留下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静谧。然而,在这静谧之下,林枫敏锐的灵觉却能感受到,有一股庞大而温和的生命力,正随着月华的洒落,如同潮汐般缓缓苏醒、涌动。
他们跟随着青木公和几位年长的木灵族长老,沉默地行走在一条被厚厚苔藓覆盖的小径上。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根系与腐殖质混合的独特气息,湿润而清新。萤火虫提着微小的灯笼,在林木间穿梭,划出一道道如梦似幻的光轨,为这夜的仪式平添了几分神秘。
石猛显得有些局促,他巨大的身躯在这需要轻盈步伐的林间小径上,不得不格外小心,生怕踩坏了脚下任何一株看似不起眼的幼苗。荆则一如既往地沉默,那双锐利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幽光,如同经验最丰富的猎人,警惕着黑暗中可能存在的任何异常,尽管他知道,在这木灵族的圣地核心,所谓的“异常”大概率来自于他们这几个外人。
唯有林枫,心境异常平和。他体内的开源之力自行缓缓流转,与周遭环境中那磅礴的生命能量产生着极其微妙的共鸣。胸口的“长生藤种”虽然依旧沉寂,却像一颗沉睡的种子,感受到了最适合萌发的温床,传递出一种舒适的暖意。
小径的尽头,是一片不可思议的林中空地。
空地的中央,并非什么宏伟的建筑,而是一棵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古老榕树。它的树干,恐怕需要数十人才能合抱,无数粗壮的气生根从枝干上垂落,深深扎入大地,仿佛它本身就是一片独立的森林。树冠如华盖,遮天蔽日,即使在夜色中,也能感受到其投下的、庇护众生的庞大阴影。最奇特的是,这棵古榕的枝叶间,并不十分茂密,反而显得有些疏朗,但每一片叶子都翠绿欲滴,脉络中隐隐流动着柔和的光晕,仿佛由最上等的翡翠雕琢而成。它并不显得生机勃发到咄咄逼人,反而透出一股历经无数岁月沉淀后的慈祥与安宁。
“此乃我族圣树,‘归源古榕’。”青木公的声音苍老而充满敬意,他仰望着古榕,目光中充满了孺慕之情,“它并非我族栽种,而是自太初以来便存在于此。是它,在漫长的岁月里,庇护了我族,也教会了我们如何与这片林海共存。”
空地上,已经聚集了数百名木灵族人。他们无论老幼,都换上了用某种洁白树皮纤维编织的简单服饰,脸上带着庄重而虔诚的表情。没有人交谈,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唯有夜风吹过古榕叶片发出的沙沙声,如同最古老的呢喃。
青木公走到古榕下,转身面向族人,也面向林枫三人。“远道而来的客人,今夜,你们将见证我木灵族与林海最为古老的契约——‘播种仪式’。这并非力量的炫耀,亦非知识的传授,而是一种……状态的分享。让你们感知,何谓真正的‘共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枫,“小友身怀异宝,能与林海之心隐约共鸣,或许能从中领悟更多。”
林枫心中一凛,青木公果然深不可测,竟能隐隐感应到“长生藤种”的存在。他肃然点头:“晚辈必当用心体会。”
仪式开始了。
没有繁复的咒语,没有绚烂的法术光辉。青木公和几位长老只是将双手轻轻按在归源古榕粗糙的树皮上,闭上了眼睛。所有的木灵族人,无论远近,也都做出了同样的动作——或是将手按在身边的大树上,或是轻轻触摸着脚下的草地。
下一刻,林枫的“眼前”豁然开朗!
并非肉眼所见,而是他的神识,被一股温和而不可抗拒的力量,带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层面。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以归源古榕为核心,一张无比庞大、繁复、精密的能量网络,正以光的形式,清晰地呈现在他的感知中。绿色的光流,代表着蓬勃的生命力,从每一株小草、每一朵野花、每一棵参天巨木中散发出来,如同涓涓细流,汇入这张网络;同时,也有微弱的、代表衰败与沉寂的灰色气流,从枯叶、腐木中产生,同样被网络吸收。
这张巨大的能量网络,并非单向索取。绿色的生命光流在网络中循环、流淌,按照某种玄奥的法则,滋养着网络中每一个节点——那些或强大或弱小的植物。强大的古树,如同能量的枢纽,吸收最多,也反馈最多;弱小的菌菇,也能得到维持生存的必需能量。而那代表“死”的灰色气流,在网络中经过奇妙的转化,并未消失,而是沉淀为最本源的滋养,如同大地的肥料,为新一轮的“生”积蓄着力量。
生与死,在此地并非对立,而是一个完美的、循环不息的圆。荣枯交替,本就是天地呼吸的一部分。掠夺式的索取,或者一味地抗拒死亡,都是对这个伟大循环的破坏。
林枫甚至能模糊地“听”到这网络传递的“声音”——那不是语言,而是一种纯粹的感受。有种子破土而出的喜悦,有枝叶沐浴阳光的舒展,有花朵绽放的绚烂,也有叶片凋零时的宁静与奉献……万千生命的细微波动,共同谱写成一首浩瀚、深沉、无始无终的“生命交响曲”。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一句古老的箴言在他心间响起。木灵族的“青帝长生功”,所追求的正是“天之道”。他们汲取草木精华,并非掠夺,而是成为这巨大能量网络的一部分,他们的修行,本身就是在调节、优化这个网络。他们强大的生命力,反哺给森林,使得林海更加繁茂;而林海的繁茂,又为他们提供了更充沛的修行资源。
这才是真正的“共生”!不是简单的互不侵犯,而是更深层次的能量与命运的相互依存,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
相比之下,赤棘那些人所追求的“夺舍妖木”,强行掠夺他者生命精华以延续自身,正是“人之道”的极端体现,是彻头彻尾的破坏。这不仅是邪恶,更是愚蠢,是在掘断自身赖以生存的根基。
就在林枫沉浸于这宏大感悟中时,他胸口贴肉收藏的“长生藤种”,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一股清凉的、蕴含着无限生机的气息,自藤种中流出,缓缓融入他的经脉,并试图与他感知中的那张巨大能量网络建立联系。这种感觉非常微妙,仿佛一个离家的游子,终于听到了母亲的呼唤,既亲切,又带着一丝近乡情怯的悸动。
藤种渴望融入这个循环,它本就是这“共生之道”的极致体现。它既蕴含着创造万物的生机,也包容着让万物归于沉寂的死寂之力,生死一体,方为“长生”的真谛。
然而,这种联系极为微弱,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林枫明白,这是因为自己还未真正理解、更未掌控这“长生”的法则。藤种只是本能地共鸣,真正的炼化与融合,还需要漫长的感悟和修行。
仪式不知何时结束了。
林枫的神识回归本体,他缓缓睁开眼睛,眸中一片清明,仿佛被最纯净的生命泉水洗涤过一般。他感受到的不是力量的直接增长,而是一种对生命、对能量、对世界运行规则更深层次的理解。他的心境,变得更加圆融、通透。
他看向身旁的石猛和荆。石猛一脸茫然,显然刚才的宏大景象他并未能感知,只是觉得身心舒畅。而荆,则眉头微蹙,似乎捕捉到了一些能量流动的痕迹,但远不如林枫感受得深刻。
青木公看向林枫,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小友果然是有缘人。看来,收获不小。”
林枫深深一揖:“多谢长老成全。晚辈方知,先前对‘共生’二字的理解,何其浅薄。掠夺之道,终是歧途;唯有融入这天地循环,方能得见真正的大自在。”
青木公抚须微笑,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语气带着一丝深意:“能明白此理,便是造化。然而,知易行难。这林海之平衡,已悄然倾斜多时了……”
林枫心中一动,青木公此言,似乎意有所指,与之前感知到的那一丝“痛苦哀鸣”隐隐相合。
播种仪式,播下的不仅是生命的种子,更是一颗明辨是非、追寻真相的种子。而林枫的南山脉之旅,也由此真正触及了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