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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

对修行者而言,七日不过弹指一瞬,一次浅层的入定而已。但对此刻的林枫,对“破晓”总部内所有翘首以盼、心思各异的人们而言,这七日却漫长如同七载。

闭关的石室位于总部后山,是一处天然岩洞经简单开凿而成,并无太多神异,唯“静”与“坚”二字。石门自内落下,便隔绝内外,非内部开启,外力难侵。石猛如铁塔般守在洞口,七日来寸步不离,胡茬满面,眼中血丝密布,却无半分倦怠。他身前丈许之地,插着他那柄门板似的巨斧,斧刃映着天光,是一种无声的警告与宣告。

石室之外,气氛微妙。苏月如每日都会来,不言语,只是静静站上半个时辰,目光掠过石猛紧绷的脊背,望向那扇沉默的石门,眼底是化不开的忧虑与复杂。荆的身影偶尔会如鬼魅般出现在远处高岩上,静静观察片刻,又悄然消失。更多的部众,则在远处低声议论,目光时不时瞟向这里,敬畏、期待、猜疑、不安……种种情绪,在总部这小小的天地间无声流淌。

开阳长老来过一次,与石猛对峙片刻,最终只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但暗地里的波澜,却并未停歇。“尊主受龙怨侵蚀,恐已心性大变”的流言,如同跗骨之蛆,在阴影中滋长。有人信誓旦旦,说亲眼见到尊主闭关前双目赤红,气息暴戾;有人引经据典,言龙怨入髓,神仙难救,最终必成只知杀戮的怪物。尽管苏月如与几位核心长老强力弹压,但疑虑的种子已然种下,只待一个契机,或许便会破土而出。

这一切,石室内的林枫无从知晓,却也并非全无感应。

石室无光,亦无声。

林枫盘坐于蒲团之上,双目紧闭,面色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淡金色,忽明忽暗。在他身周,并非绝对的寂静,而是有一种极其细微、仿佛来自极深处的“嗡鸣”在回荡。那不是声音,是能量的震颤,是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体内激烈角逐的外在显化。

他的识海,早已是另一番天地。

这里没有具体的形象,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混沌。而在混沌中央,有两团光芒在剧烈地冲撞、吞噬、交融。

一团,是深沉如渊的暗红色,粘稠、暴戾,充满了无尽的怨恨、贪婪、对毁灭与支配的渴望。那是“龙怨”的本质,是太古应龙扭曲意志的碎片,是万年来无数龙族不甘、愤怒、傲慢等负面情绪的聚合。它幻化出种种可怖景象:尸山血海,城池崩塌,至亲至爱在眼前哀嚎消散,铁教头浴血的身影,沐清音绝望的眼神,苏月如冰冷的质疑,石猛愤怒的背叛……一切能触动心神软弱的记忆,都被它挖掘、扭曲、放大,化作最锋利的毒刺,攻击着林枫的心防。它嘶吼着,咆哮着,承诺着无穷的力量,唾手可得的胜利,肆意主宰的快意——“屈服吧,接纳我,你便拥有一切!仇恨?用血来洗!阻碍?皆可碾碎!为何要忍受这蝼蚁般的挣扎?释放我,你就是新的主宰!”

这团暗红,如同拥有生命的沼泽,不断蔓延,试图将整个识海染成它的颜色。它即是心魔,是外来的侵蚀,也是内心被勾起的阴影。

另一团,则是朦胧的、不断变幻的光。时而如东海潮汐般蔚蓝沉静(潮汐石),时而如大漠心莲般纯白坚定(不动心莲),时而如南山古藤般交织着青翠与枯黄(长生藤种),时而又如北境玄冰般剔透幽寒(冰封之忆)。这团光不如暗红炽盛霸道,却更加坚韧、绵长,如同深海下的潜流,看似温和,实则沛然莫御。它代表着林枫一路走来,于生死间、于红尘中、于天地内感悟的一切:守护的信念,明晰的本心,对生死循环的了悟,对真实虚幻的洞察。这光中,有铁教头牺牲时眼中的嘱托,有沐清音于废墟上挺立的背影,有荒石堡众人同心断金的怒吼,有木灵族长老阐述枯荣时的平静,有巫祭婆婆点破虚妄时的睿智……点点滴滴,汇聚成流,支撑着他,不被那无边的怨恨与诱惑吞噬。

两团光芒的边界处,是最激烈的战场。暗红化作狰狞的龙首、利爪,不断撕扯、侵蚀着光华;光华则如流水,如藤蔓,如坚冰,或化解,或缠绕,或冻结对方的攻势。每一次碰撞,都让林枫的心神剧烈震荡,仿佛灵魂被放在铁砧上反复锻打。

“力量……我需要力量……”暗红的低语无孔不入,“看看外面,那些蝼蚁在怀疑你,在背叛你!没有绝对的力量,你什么也守护不了!就像铁老头,就像那些死去的废物!接纳我,你就能碾碎一切不臣!”

光华摇曳,林枫的意志在其中明灭不定。是的,他需要力量。没有力量,如何打破灵锁?如何对抗龙族?如何守护身后万千同族?这低语,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焦虑与渴望。那暗红的力量是如此澎湃,如此直接,仿佛触手可及……只需稍稍放松心神,任其涌入……

就在光团被压制,即将被暗红侵染边缘的刹那——

“咚!”

一声沉重、缓慢,却清晰无比的心跳声,在识海深处响起。并非来自那两团光芒,而是来自更下方,仿佛源自灵魂本源的最深处。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心跳声越来越响,越来越稳,带着一种古老而原始的韵律。

在这心跳声中,光团骤然明亮了几分。并非变得更加刺眼,而是更加凝实,更加“自我”。一股明悟,如同暗夜中的闪电,划过林枫即将沉沦的意识:

力量,不是用来“碾碎”的。

铁教头牺牲时,眼中没有对力量的渴望,只有对他的期盼与托付。那是守护的意志。

沐清音在废墟上站立,凭的不是毁天灭地的威能,而是带领族人寻找新生的决心。那是责任的担当。

荒石堡众人同心,并非因一人之力可压服众人,而是信念的共鸣。那是人心的凝聚。

木灵族的枯荣,北境的真幻,东海的潮汐,西域的心印……这天地万物,运行自有其道。强求掌控,反受其制;顺应感悟,方得自在。

我所求之力,不应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暴虐,不应是满足一己私欲的权柄。那龙怨所许诺的,不过是更大、更华美的囚笼,将自己也困锁于仇恨与毁灭的轮回之中。

我之力,当如潮汐,可澎湃亦可温顺,润泽万物而非淹没一切;当如心莲,出淤泥而不染,洞彻虚妄守护本真;当如古藤,枯荣随性,生死一体,蕴无限生机于寂灭之中;当如玄冰,冻结时光假象,映照真实本心。

这力量,源于我所经历的一切,源于我想要守护的一切,源于我对这天地、对这众生、对这条道路的“认同”与“选择”。

“我不是你。”林枫的意念,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坚定地在识海中响起,不是对抗的嘶吼,而是平静的宣告,“你的怨恨,你的贪婪,你的暴虐,是你的牢笼,非我之道。”

“我所求,非主宰,非毁灭。”

“我所行,是守护,是开辟,是让我所珍视之人,能于这苍穹之下,自在呼吸,抬头见日月星辰,而非永恒的血色与枷锁。”

“你,不过是这路上,需要跨过的……一块绊脚石罢了。”

话音落下,那团朦胧的光华骤然向内坍缩,不再是松散地抵御,而是凝聚成了一枚“种子”的形态。一种包容万物、循环不息、真实不虚的意境从中弥漫开来。

暗红的龙怨似乎感觉到了致命威胁,发出惊恐而疯狂的咆哮,更加猛烈地扑上。但这一次,光华所化的“种子”只是微微一旋。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你死我活的撕扯。

那暗红的、暴戾的、充满侵蚀性的力量,撞上这枚“种子”,竟如雪花落入温水中,迅速地“消融”了。不是被击溃,不是被驱逐,而是被“理解”、“包容”、“转化”了。

怨恨吗?我理解你的不甘,但仇恨不该是终点。

贪婪吗?我知晓欲望乃生灵本能,但不应被其奴役。

暴虐吗?我见过更深的黑暗,但选择走向光明。

这龙怨,是负面情绪的集合,是扭曲意志的碎片。而林枫此刻凝聚的“道种”,乃是他遍历四域,感悟天地人心,明心见性后,对自身道路的终极确认。是以守护为核,以感悟为翼,以自强为根的本源之道。

以有道对无道,以有序对混沌,以“我”之确定,对“它”之侵蚀。

暗红的咆哮渐渐微弱,那狰狞的形态开始涣散,最终化为丝丝缕缕精纯却已无意识的能量,被那枚“道种”缓缓吸收、炼化。识海中的黑暗与混沌开始退去,重新变得清明、稳固,甚至比以往更加广阔、坚实。

现实中,林枫体表那明暗不定的淡金色光芒彻底稳定下来,化为一种温润内敛的玉质光泽。他体内,那原本因龙怨侵蚀而略显滞涩、狂躁的灵力,此刻如同被彻底梳理过的江河,浩浩荡荡,奔流不息,圆融自如。四肢百骸传来阵阵轻微的爆鸣,那是淤塞的经脉被贯通,潜伏的潜能被激发。

“咔…咔……”

轻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他体内那第二道坚韧无比、曾出现裂纹却始终未破的“血脉灵锁”。在心神圆满、灵力澎湃的内外冲击下,那道裂缝骤然扩大,如蛛网般蔓延,最终——

“轰!”

并非巨响,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深处的悸动与轰鸣。第二道“血脉灵锁”,豁然洞开!

比以往更加磅礴、更加精纯的力量从身体最深处涌出,与原本的灵力水乳交融,循环速度陡增数倍,对天地灵气的感知与吸纳效率也发生了质的飞跃。灵锁境,第五重!

不仅如此,那枚于识海中凝聚的、融汇了四域感悟与自身道路的“道种”,也悄然沉入丹田,与那新开辟的力量源泉结合在一起,缓缓旋转,散发着玄奥的韵律。它将成为林枫未来修行路上,指引方向、淬炼心性的无上基石。

林枫缓缓睁开了眼睛。

石室内依旧无光,但他的双眸却清澈明亮,如古井深潭,映照着自身,也仿佛能洞彻幽微。七日闭关,鬓角未增白发,面容未改分毫,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蜕变。少了几分因连番激战、身负重任而带来的隐隐焦躁与沉重,多了几分沉静、从容,以及一种内敛的、如深海般的厚重。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竟凝而不散,在身前尺许之处,隐隐有潮汐起落、心莲绽放、古藤生长、冰雪凝结的细微异象一闪而逝,随即归于平凡。

成功了。不仅成功压制、炼化了龙怨的侵蚀,更借此磨砺了道心,明确了道路,一举冲破关卡,踏入了灵锁境第五重。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略有些僵硬的肢体,骨骼发出清脆的鸣响,如同龙吟初醒。走到石门前,手按了上去。

是时候,去见见那些等待他、信任他,或许也怀疑他的人了。

也该是时候,让某些潜藏的阴影,曝晒于阳光之下了。

石门,在低沉的轰鸣声中,缓缓向内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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