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和站在床榻边,凝视了林清漪片刻,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情绪翻涌,最终被一片冷硬的决断所取代。
他沉默地伸出手,探入自己贴身的衣内,取出了一个约莫两指宽、通体素白、没有任何纹饰的小巧瓷瓶。
拔开软木塞,将几粒比米粒稍大、呈深褐色、散发着奇异清苦药味的药丸倒在了掌心。
萧承和俯身,动作略显僵硬却异常稳定地扶起林清漪无力瘫软的上身,让她靠在自己臂弯中。
林清漪的身体冰冷而轻盈,带着一种脆弱的易碎感。
萧承和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撬开她紧闭的牙关,将那几粒药丸送入她口中,又取过床头小几上备着的清水,小心地喂了她少许,助其咽下。
做完这一切,他将林清漪轻轻放回榻上,目光却死死锁在她微微敞开的衣领处,那里露出的些许墨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萧承和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晦暗光芒。
略一迟疑,他转身从旁边的梳妆台上取过一方干净的素白丝帕,用它仔细地包裹住自己的右手手指。
然后,他才重新俯身,用那被丝帕包裹着的指尖,极其小心地、缓慢地,将林清漪胸前的衣襟再稍稍扯开了一些。
更多的肌肤暴露出来,也使得那片盘踞在她心口区域的墨纹,更加完整地呈现在萧承和眼前。
那墨纹的形状与他心口的虽有不同,但其核心的那种诡异、深邃、仿佛拥有自己生命般的特质却如出一辙。
此刻,在那略显苍白冰凉的肌肤映衬下,墨纹隐隐泛着一种诡异的、极其微弱的幽蓝色光泽,如同暗夜中鬼火的余烬,忽明忽灭,更为这阴冷的室内增添了几分不祥之感。
萧承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随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极其冷酷的事实,他拧紧的眉头倏地松开,眼底最后一丝波动也彻底湮灭,只剩下冰封般的无情。
萧承和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昏死不醒的林清漪身上,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冰冷的器物,或是一枚早已注定的、需要承受代价的棋子。
是了,这本就是她该承受的不是吗?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间,瞬间冻结了所有不必要的情绪。
就算她身不由己又如何?
就算她无辜至极又如何?
他萧承和何必担忧她的痛苦?只要她不死,只要她还没有失去利用价值,只要她傻傻的和他合谋就好了不是吗?
萧承和冷笑一声,眼底最后一点微光寂灭,只剩下万年寒潭般的死寂。
他直起身,不再多看榻上的人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路之人。
玄墨色的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而冰冷的弧线,他转身,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开。
“吱呀——”
房门被从内拉开,萧承和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径直朝着院外走去,没有半分停顿,更没有回头。
守在外面的周铎见状,心中虽疑窦丛生,但见主子如此神态,立刻将所有的疑问压回心底,沉默地快步跟上。主仆二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回廊尽头。
只留下那扇未能完全关拢的房门,在半掩的状态下,被微风吹拂着,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嘎吱——嘎吱——”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室内的冰冷与遗弃。
——
时间流转至正午
强烈的阳光透过半掩的窗扉,刺得人眼睛发疼。
林清漪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终于极其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入目的是一片模糊的光晕和熟悉的床幔顶棚。
剧烈的、如同针扎斧凿般的头痛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痛苦的呻吟。
林清漪整个人昏沉得厉害,思绪如同被搅浑的浆糊,完全无法集中。
林清漪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用手肘支撑起虚软无比的身体,缓缓坐了起来。
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气力,让她不得不立刻虚弱地倚靠在冰凉的床框上,大口地、沉重地喘息着,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心口处传来一阵阵清晰的、灼烧般的刺痛,这感觉她在熟悉不过,那是胤都赐给她的噩梦。
林清漪下意识地抬起微微颤抖的指尖,死死捂住衣襟下那处墨纹所在的位置,仿佛这样才能稍稍缓解那钻心的痛楚。
阳光照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更显其脆弱不堪。
林清漪眼神涣散,呼吸沉重而短促,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虚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茫然环顾空寂的房间,只剩风吹门响。
眼底思绪翻涌:墨纹为何突然发作?来安平后明明一直沉寂…是从何时开始的?是染坊的墨块?安闵蔺的香囊?还是那空石盆?
心口阵阵刺痛打断思考,眉尖紧蹙。昨夜事发突然,竟来不及取血逆画心纹便昏厥。
目光扫过房间,最终落在那半掩的屋门上。
“有人来过?”
她蹙眉,勉强喝了口水压下不适,缓了片刻才挣扎下榻。走到门前查看,院外空无一人,唯有落叶被风卷起。
她关上门,强撑着换了身干净衣裳。刚重新打开房门,便迎面撞上正欲敲门的谢霜回。
“林姑娘!”
林清漪一愣,脸色依旧苍白:“谢公子?你怎么…”
谢霜回收起惯常的嬉笑,语速略快:“我来找你啊!你们不是明日便要动身离开安平了吗?我刚想去寻周铎,驿丞说他一早便同王爷出去了,我只好先来寻你问问情况。”
林清漪明显一愣,她刚从昏迷中醒来,对此事全然不知。
谢霜回走近几步,借着光线仔细一看,顿时收起了玩笑之色:“林姑娘,你这脸色…怎么如此苍白?像是大病了一场?”
林清漪下意识抬手轻抚了一下脸颊,随即扯出一个略显无力的笑容,轻声道:“无妨,可能是昨夜不慎染了风寒,有些乏力罢了。”
谢霜回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但还是关切道:“那可得好好休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跟我说。”
林清漪微微颔首,将话题引回正事:“你方才说…我们明日便要动身离开安平了?”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
“是啊!”
谢霜回一拍脑袋,表情有点夸张,似乎想活跃下气氛,“你说这事儿闹的,你们这要走的,消息还没我这个暂时留下的灵通,是不是有点……”他话说一半,自己也觉得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
林清漪看着他略显滑稽的样子,轻轻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疲惫:
“具体行程,王爷并未与我细说。”
谢霜回“啊?”了一声,挠了挠头:“这样啊……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他见林清漪确实精神不济,便也不再久留,“那行,林姑娘你好好歇着,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林清漪淡淡“嗯”了一声,目送谢霜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