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都,宰相府
缕缕青烟从错金螭兽香炉中袅袅升起,室内弥漫着清雅的兰麝香气。
李姝瑶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身姿笔挺,纤纤玉指执着一支狼毫笔,正在铺开的雪浪笺上缓缓临摹着一篇小楷。
字迹娟秀中透着一股不易折弯的力道。
贴身婢女春桃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凑到书案前,声音雀跃:
“小姐,您猜奴婢今儿个给您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李姝瑶笔尖未停,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从喉间轻轻逸出一个字,淡漠如水:
“说。”
春桃早已习惯自家小姐的性子,并不气馁,依旧欢快地说道:
“奴婢方才听前院的小厮说,晋王殿下今日回胤都了!车驾已经进城,这会儿想必已经入宫觐见陛下了!”
“嗒”的一声轻响,李姝瑶手中的笔尖顿在了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
她终于抬起头,那双沉静的凤眸看向春桃,确认道:“当真?”
“千真万确!”春桃用力点头,“好多人都瞧见了呢!殿下风尘仆仆,但英姿不减!”
一抹真切的笑意终于攀上李姝瑶的唇角,如同冰莲初绽,瞬间驱散了她眉宇间连日来的些许阴霾。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然而,这笑意还未达眼底,她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秀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林清漪……那个医女,想必也一同回来了吧?
但这丝不悦很快被更深沉的算计所取代。
她正觉得近日胤都贵女间的应酬往来有些乏味无趣,晋王萧承和的回归,无疑给这潭静水投下了一颗石子。
而如何利用这颗石子搅动风云,正是她所擅长的。
况且她倒是很想念林清漪看到她时那副恐惧又惧怕的表情,想到这李姝瑶面上的笑意更深了,或许是时候去见见那位好姑娘了
她又随手将染了墨渍的纸笺团起丢在一旁,心中暗道:也不知道观星阁那位玄大人,近日进展如何了……这盘棋,是时候该落下几枚关键的棋子了。
她还想着再次取血呢……
皇宫
观星阁地下密室
与地上的庄严神圣截然不同,观星阁的地下密室幽深而阴冷。
墙壁上镶嵌的几颗夜明珠散发出惨淡的光晕,勉强照亮了中央一个巨大的、刻画着复杂符文的墨玉圆盘。
盘中之物似水非水,浓稠如墨,却隐隐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光泽,此刻那光泽正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比往日黯淡了许多。
当朝宰相李崇明与身着暗红色宽大法袍的观星阁天师玄微子,并肩站在低于墨盘的两级石阶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陈旧书卷、奇异香料和隐隐血腥以及一股浓重的墨臭的复杂气味。
李崇明目光沉沉地锁在墨盘上,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明显的不悦:“墨锁的力量,近日为何衰减得如此厉害?”
玄微子并未立即回答。他正背对着李崇明,在一张布满各种瓶罐的石桌前,专注地调配着什么。
他手中拿着一个玉碗,碗中是某种粘稠的液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
良久,他才用那惯有的、听不出喜怒的低沉嗓音缓缓道:“晋王殿下不是已经回胤都了么?正好,可以试试贫道新近琢磨出来的法子。”
听到“晋王”二字,李崇明眼底的阴鸷又浓重了几分。
玄微子转过身,手中仍端着那碗气味刺鼻的药液,缓步走向李崇明。
夜明珠的光落在他看不出年纪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玄微子忽地低下头,发出几声极轻的、带着些许讽刺意味的低笑:“呵呵……李大人苦心经营,利用了他这么多年,可惜啊……”
“带着异族血脉的狼崽子,终究是养不熟的。”
他抬起眼,目光幽深地看向李崇明,话语如同毒蛇吐信,“与其再浪费心神,不如趁早……‘放弃’,岂不干净利落?”
李崇明眼神骤然一厉,锐利的目光扫向玄微子。他自然听懂了那“放弃”二字背后冰冷的杀意。
他沉默了片刻,下颌线绷紧,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终究……是个皇子。”
“皇子?”
玄微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他走近几步,与李崇明并肩而立,一同望向那不安涌动的墨盘,声音飘忽,“李大人,您何时……真把他当作过皇子来看待?如今再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些?”
那语气中的嘲弄,如同细针,刺入空气。
李崇明脸色更加阴沉,侧头冷冷地瞥了玄微子一眼,并未直接回应那尖锐的讽刺,反而语气平淡地反问,话语中却透出几许威压:
“你以为,墨锁是这么好解的?”李崇明声音沉冷,“现如今,还没找到让双方性命皆能存续的万全之法,若是能……”
玄微子轻笑挑眉,打断了他:“那还得先撬开林远山那个老家伙的嘴。”
他淡淡瞥了一眼李崇明,将手中盛有离魂散的玉碗不轻不重地放在石桌上,
“李大人,为了我们的大业,关键时刻,可容不得心软啊。”话语里的试探意味,明显超过了关切。
玄微子在暗讽十日已过,竟还未从林远山口中得到想要的秘密。
李崇明目光阴鸷地攫住他,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做好你分内的事。”
他向前略倾半步,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带着千斤重压,
“陛下近日,对丹药之术可是愈发痴迷了。若在这观星之事上出了纰漏,你我的项上人头,恐怕都得换个地方待。”
“既然如此,那这位晋王殿下的性命还得留啊”玄微子故作感慨道
李崇明冷哼,目光冰冷“异族血脉……混淆天家正统,就是死也不足惜!”
“正是此理。”
玄微子挑眉,似乎颇为赞同。
他将手中那碗新调配好的药液,递到李崇明面前,“那么,李大人,这新药……就该给我们这位尊贵的殿下,尝尝鲜了。”
“看看这加强过的方子,能否让墨锁……重新稳固起来。若是不行……”
玄微子话语停顿,眼神骤然冰冷“那就在取一次血”
李崇明伸出手接过了那只小巧却分量不轻的玉碗。
他看着碗中那诡谲的液体,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的阴冷所取代,随即将其紧紧攥入手中,仿佛握着的不是药,而是一条致命的毒蛇,或是一枚关键的棋子。
密室内,只剩下墨盘中心那如同心跳般明灭不定的暗红光芒,映照着两张各怀鬼胎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