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霜回和周铎正因大牛染病的诡异方式而交换眼神,林清漪也陷入沉思,安闵蔺则沉浸在愧疚与震惊中,屋内气氛凝重。
就在这时,一直背对众人、在窗边书案前审视的萧承和,忽然冷声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死水,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思绪
“我们在安平城虽不过几日,却也听闻安小姐乃城中大家闺秀的典范,”他指尖轻轻拂过宣纸上那娟秀工整的字迹,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素日里深居简出,闭门修习琴棋书画,习得一手好字,性情更是温柔乖顺,是安平城所有闺秀的楷模。”
萧承和缓缓转过身,墨色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高大,目光如寒星般直刺坐在床沿的安闵蔺。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
“只是不知……”
他刻意停顿,屋内落针可闻,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安闵蔺在他的注视下,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手指深深掐进了锦被里。
“安小姐方才那几招‘流云飞袖’和‘锁喉擒拿’的功夫,狠辣刁钻,非十年苦功不可得,”萧承和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究竟是何人所教?”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安闵蔺耳边炸响!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
方才被剧毒香囊欺骗的震惊还未完全消化,此刻最深的秘密又被当众揭破!她下意识地想否认,想辩解,但萧承和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让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安闵蔺眼神慌乱地躲闪,呼吸变得急促,身体微微发抖,方才那点因大牛而起的脆弱和茫然被巨大的恐慌取代。她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握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林清漪的眉头也紧紧蹙起,她之前专注于红斑和毒药,此刻才猛然意识到——一个深居简出、被剧毒侵蚀的“柔弱”闺秀,怎么可能有那样凌厉的身手?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矛盾!
谢霜回更是夸张地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看看安闵蔺,又看看萧承和,最后目光落在周铎身上,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这刀……捅得够狠!”
周铎守在门边,眼神也变得更加警惕,身体微微调整角度,锁定了安闵蔺,以防她再次暴起。他心中了然,王爷点破这一点,就等于撕开了安闵蔺所有“无辜柔弱”的伪装,将她推到了必须彻底坦白或者彻底决裂的悬崖边上!
萧承和的话如同惊雷,屋内空气仿佛凝固。林清漪眼神一凛,几乎是本能地,不着痕迹地缓步后退了两步,与床沿边的安闵蔺隔开了一个更为安全的距离。
然而,预想中的恐慌、否认或是辩解并未出现。
“嗯,呵……”
一声轻笑,打破了死寂。那笑声并非恐惧,更非懦弱,而是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甚至隐隐透着欣赏的意味,仿佛精心布置的棋局终于被对手看破关键一步,反而激起了棋逢对手的兴致。
安闵蔺缓缓抬起头,脸上褪尽了方才的苍白与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妖异的平静。她唇角勾起,那笑容带着三分嘲讽,三分玩味,还有四分掌控全局的从容,目光直直迎上萧承和锐利如刀的视线。
“当真是~聪慧呢~”她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像丝绸滑过刀刃,轻柔却带着冰冷的锋芒。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缓慢,充满了掌控节奏的意味。
在林清漪警惕后退的同时,安闵蔺却像换了个人。她不再是被揭穿秘密的惊弓之鸟,而是优雅地、旁若无人地整理起自己有些凌乱的寝衣和滑落的外披。纤纤玉指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将那截露出红斑的手臂重新严严实实地遮掩好。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优雅仪态。
整理完毕,她才不紧不慢地从床沿站起身。站直身体的瞬间,那属于深闺病弱小姐的羸弱感荡然无存,一股内敛而危险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安闵蔺微微扬起下巴,脸上带着一种‘啊,既然被看穿了,那便不装了’的了然与坦然,眼神深邃,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
萧承和的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之前的冷厉探究中,此刻更添了一抹毫不掩饰的、仿佛发现新奇猎物般的好奇。
他嘴角也缓缓勾起,但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冰冷的轻蔑——一种洞悉对方底牌后,居高临下的审视。
谢霜回看得眼睛发亮,脸上写满了‘这可太有意思了!’的表情。他不再靠在多宝阁上,而是悄无声息地变换了位置,如同看一出精彩大戏般,选择了一个能同时看清安闵蔺和萧承和表情对峙的绝佳角度,身体微微前倾,充满了玩味的兴奋。
周铎依旧守在门边,如同磐石。他按在刀柄上的手没有丝毫放松,眼神比之前更加警惕,像一头锁定目标的猎豹,全身肌肉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安闵蔺此刻流露出的危险气息,让他感受到了比方才动手时更大的威胁。
烛火跳动,映着安闵蔺脸上那抹掌控全局的浅笑。
萧承和盯着她,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轻蔑:
“看来,安小姐也并非真的一无所知。”
萧承和向前逼近半步,气势迫人,“你父亲、那些‘养女’、甚至王大牛……你都知道吧?”
安闵蔺唇角笑意更深,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冰针,并不直接回答。
谢霜回斜倚在窗棂边,抱着胳膊,看戏般拖长了调子:
“哎呀呀,原来咱们安平城的第一闺秀,也并非传言那般‘柔弱可欺’啊~” 。他特意加重了“柔弱”二字,语气戏谑欠揍,“方才那几手功夫,看得小爷我都想拜师了!安小姐,师承哪位高人呐?”
安闵蔺终于开口,声音依旧轻柔,却字字带刺
“公子好眼力。武功?不过闺阁无聊,学来强身健体罢了。”
她轻飘飘地挡开谢霜回的试探,目光转向萧承和,带着一丝挑衅,“至于公子说的‘知道’……知道什么?知道我父亲用剧毒香囊‘治’我?还是知道那些女孩消失得不明不白?亦或是……”
她故意顿了顿,眼神扫过自己掩住的手臂,“知道这身能‘过’给别人的红斑?”
林清漪握紧袖中银针,沉声道
“安小姐!王大牛命在旦夕!这红斑与剧毒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既知香囊是毒,为何还用?!”
安闵蔺看向林清漪,眼神复杂了一瞬,随即又被冷漠覆盖
“林姑娘是医者,或许觉得以毒攻毒荒谬。可若这毒……是唯一能让我暂时像个‘正常人’,不把灾厄带给旁人的东西呢?”
她语气带着自嘲的悲凉,却又无比清醒,“不用?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靠近我的人,一个个像大牛那样倒下吗?”
萧承和捕捉到她话中关键,眼神锐利如刀
“‘像个正常人’?安闵蔺,你到底是什么?”
谢霜回也收起玩笑,难得正色追问:
“那些‘养女’呢?安小姐,别告诉我她们也是‘靠近你’才消失的?你父亲用她们做了什么?”
安闵蔺迎上萧承和洞穿一切的目光,脸上那抹掌控的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染上深重的疲惫与一丝……恐惧?
“父亲?呵……”她笑得凄凉,“他是想救我……还是想造出一个能被他掌控的‘东西’?那些女孩的去向……”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书房。你们不是想去吗?答案或许就在那里。但我劝你们……别知道得太清楚。”
安闵蔺话音未落,屋外廊下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呻吟,紧接着是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清儿醒了!药效已过!
屋内四人瞬间警觉,目光如电般射向紧闭的屋门。周铎握刀的手骤然收紧。
安闵蔺眼神扫过他们,表情淡漠,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怎么?还不走?等着被我的丫鬟‘请安’吗?”
无需多言。萧承和眼神一凛,果断挥手。
谢霜回反应最快,一个箭步窜到窗边,无声推开窗棂。
林清漪紧随其后。
周铎断后,锐利的目光最后扫了一眼安闵蔺和她身后紧闭的房门,翻身而出。
萧承和墨色的身影最后消失在窗口,如同融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