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山就这样,从朝阳初升,驱散林间的薄雾,一直待到夕阳西下,将天边和无字的墓碑都染成一片凄迷的暖金色。
整整一天,他都坐在这座无字的坟茔前,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他低声追溯着他们的初遇,那份惊艳与悸动;回忆着相知相许的点滴,那些心有灵犀的瞬间……沉醉于相爱时的浓情蜜意,海誓山盟;
最后,是怀上女儿时,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与喜悦……他多么渴望时间能倒流,能多给予他们一些相守的时光。
当日头彻底隐没在山脊之后,天边只剩最后一缕残光。
林远山艰难地站起身,因久坐而麻木的双腿让他踉跄了一下。
他最后俯下身,用尽全身的深情,再次抚摸那无字的墓碑,眼中是撕心裂肺的不舍与痛楚。
“啊晚……我……我该走了……” 他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被晚风吹散,
“下次……下次再来看你……你一个人在那边……一定要好好的……平平安安的……”
他一步三回头,每一次驻足,都仿佛能看到那个温婉的身影依旧立在坟前,衣袂飘飘,微笑着目送他。
最终,他咬紧牙关,翻身上马,勒紧了缰绳。
老马驮着他,踏着渐浓的暮色,缓缓向着胤都城的方向归去。
他将自己孤独而坚忍的背影,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也把所有的深情与思念,永远地留在了那座无字的坟茔之前。
……
胤都·宋府 - 艾香院
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宋瑶端坐在案前,纤纤玉指紧握着一支狼毫笔,正在雪白的纸笺上一笔一画地抄写着《女训》。
然而,她秀美的脸庞上却笼罩着一层寒霜,眉宇间尽是压抑的怒气与不甘。
手腕早已酸涩不堪,心中更是将那个名字翻来覆去地咒骂了无数遍——宋清婉!
若不是这个惯会装模作样的庶女,她何至于被母亲罚抄这劳什子《女训》!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清晨
那个她素来看不起的庶姐宋清婉,照例从城外寺庙祈福归来后,便径直去了母亲乐夫人的房中。
美其名曰是帮忙整理核对府中繁杂的开支与各处田庄、店铺的进项,实际上,不就是变着法儿地讨好卖乖么!
宋瑶当时也在一旁,名义上是跟着学习管家事务,耳朵里灌满的却是母亲对宋清婉毫不吝啬的夸赞:
“清婉心思细腻,这笔账目理得清清楚楚。”
“还是你懂事,知道为娘分忧,不像有些人,整日只知玩乐。”
“瞧瞧这针线,这持重的性子,将来定是个能掌家的……”
宋瑶面上维持着得体的浅笑,指甲却几乎要掐进掌心。
一个卑贱的庶女,凭什么一次次抢走本该属于她这个嫡女的风头和赞誉?
她心中鄙夷万分,只觉得宋清婉那副温顺娴静的模样,虚伪得令人作呕。
到了午时,一同用罢午饭,乐夫人放下碗箸,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开口道:
“瑶儿,清婉,待会儿你们随我一同出府,去城西那几家绸缎铺子看看,也正好教教你们如何察看生意,与掌柜打交道。”
宋瑶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她素来觉得这些商户之事沾染铜臭,有失身份。
但母亲发话,她只能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母亲。”
马车辘辘,驶向商铺。店铺里,乐夫人耐心地讲解着如何识别布料成色、如何查看账目流水、如何与各色人等的掌柜伙计周旋。
宋瑶听得心不在焉,目光游移,只觉得繁琐无比。
偏偏一旁的宋清婉却听得极其认真,不时提出一两个问题,还总能说到点子上,引得母亲连连点头。
看着宋清婉那副一点就通、谦逊好学的样子,再对比自己云里雾里、兴趣缺缺的状态,宋瑶心中那股挫败与烦躁感越来越盛。
终于,在她又一次将手中的一匹杭绸漫不经心地放下时,积压的不满爆发了。
“母亲……”她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
乐夫人正与宋清婉讨论着一笔账目,闻声回过头,语气尚算平和:“何事?”
宋瑶瞥了一眼垂眸静立的宋清婉,又看向母亲,话语里带着刺:
“母亲既然有庶姐这般聪慧伶俐、一点就通的好学生在一旁悉心受教,何苦还要带女儿我来碍眼?平白占了地方,还惹得母亲分心。”
乐夫人闻言,眉头立刻蹙了起来,转过身正对着她,语气沉了下去:
“你这是什么话?你与清婉都是我的女儿,我何时不是对你们一视同仁,尽心尽力地教导?”
“一视同仁?”
宋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哼一声,“女儿可看不出!在母亲眼里,怕是只有庶姐才配得上您的‘尽心尽力’吧?”
“既然女儿在此多余,那还不如识趣些,自行离开,也省得扰了母亲和庶姐的教学兴致!”
她说完,竟真的微微屈膝,行了个半礼,转身就要朝店外走去。
“给我站住!”
乐夫人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显然动了真怒,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宋瑶!你就是这么对母亲和你姐姐说话的?!你的规矩呢?涵养呢?!”
宋瑶猛地停下脚步,抬起头,脸上是全无掩饰的倨傲与不屑,她指着宋清婉,声音尖利:
“她?她也配当我姐姐?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凭什么与我这个嫡出的相提并论?!”
“住嘴!”乐夫人彻底恼了,胸口气得微微起伏,“我看你平日里学的那些礼仪涵养,全都就着饭吃了!是非不分,嫡庶不明,如此善妒狭隘,将来如何能担当大任?!”
“你现在立刻给我回府去,把《女训》抄写一百遍!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院子半步!待我回去再好好收拾你!”
“母亲!”宋瑶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还要争辩。
乐夫人却已不再看她,直接挥手对身旁的仆从吩咐:
“送二小姐回府!看着她抄!”
……
思绪收回,宋瑶看着眼前厚厚一沓抄好的《女训》,越想越是气闷。
她咬着牙,将最后一笔写完,几乎是带着泄愤的力道将毛笔掷回笔山。
唤来母亲院中的侍女,面无表情地将所有抄写好的纸张交过去,这才得以瘫坐在椅榻上,揉着酸痛不堪的手腕,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她的贴身婢女小秋脚步轻快地溜了进来,又迅速反手将门掩好。
与宋瑶的阴郁不同,小秋脸上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喜色。
宋瑶懒懒地抬眼看她,眉头依旧蹙着:“什么事?”
小秋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随即凑近些,脸上带着神秘兮兮的笑容,压低声音道:
“小姐,您猜猜,奴婢今儿个给您带回来什么好消息了?”
宋瑶正心烦,没什么好气:“有话直说,少卖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