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从后门走,小心些。”
赵魏文如蒙大赦,又鬼鬼祟祟地溜了出去。
厢房内重归安静。谢霜回走到窗边,看着赵魏文的身影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后巷中,眼神深邃。
张承禄的疑心,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或许能在李党看似铁板一块的内部,撬开一道缝隙。
他需要立刻将今日之事,禀报给晋王殿下。
*
晋王府·书房
萧承和搁下狼毫笔,最后一笔朱砂在素笺上洇开,宛如一滴凝结的血。
账本关键条目已誊录完毕,他逐字检视,确保无一错漏,这才将纸笺仔细封入特制的蜡丸中。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着他眉宇间深锁的凝重。
“周铎。”
声音不大,守在门外的亲卫应声而入,垂手听命。
“将此物,亲手交予权恒。”
萧承和将蜡丸递出,指尖沉稳,“安排面生可靠之人递送,务必隐秘。告诉他,证据已得,但根基尚浅,需谋定而后动,时机自会有人告知。”
“是。”周铎双手接过,蜡丸入手微凉,却重逾千斤。他未多言,转身没入廊下阴影,步伐无声。
萧承和独自在书房又静坐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按了按心口——那里,白日尚是隐隐钝痛,此刻却似有细针密刺,绵延不绝。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沉冷的暗色。吹熄书案烛火,他起身朝寝殿沧澜殿走去。
沧澜殿
殿内只余几盏落地宫灯,光线昏朦,在地上投出长长的、摇曳的影。奴仆早已屏退,空气中弥漫着安神香残存的淡薄气息,更显空寂。
谢霜回已在此等候多时。
他选的位置极刁钻——斜倚在内室厚重的云纹锦帷旁,身子半嵌在阴影里,既能透过帷幔缝隙窥见殿门动静,背后又是坚实的立柱与墙壁,无后顾之忧。
他没有点灯,也未触碰殿内任何陈设,只是抱臂静立,耳中听着更漏迟缓的滴水声,心里默数着时辰。
约莫一个时辰后,沉稳的脚步声自殿外石阶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最终停在门前。
“吱呀——”
殿门被推开,萧承和的身影出现在光影交界处。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倦色,眼下有淡淡青影,抬手解下肩头墨色蟠纹外袍。
动作行云流水,却在衣袍将离未离肩头的那一刹,几不可察地顿住——虽只是一瞬,但他颈侧线条微紧,眉头几不可见地轻挑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仿佛只是衣带缠绊,顺手将外袍挂于一旁的檀木架上。
萧承和没有立刻转身,而是踱至铜盆边,就着盆中清水,慢条斯理地净手。
水声轻响,他垂眸,细致地用细棉布巾擦拭每一根手指,从指尖到指根,动作舒缓得近乎刻意。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转身。
目光并未游移搜寻,而是径直投向谢霜回隐匿的角落方向,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声音在寂静的殿中显得低沉而平稳,带着些许夜色的微凉:
“谢公子似乎……很喜欢深夜前来本王的寝殿啊。”
阴影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谢霜回从帷幔后踱步而出,脸上挂着那副惯常的、略带散漫的笑意,甚至还顺手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殿下这可冤枉我了。”他语调轻快,甚至掺入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抱怨,“我可是在这儿等殿下,等得望眼欲穿,茶没一口,点心没一块,干站了快一个时辰。”
“您再不回来,我都要以为今晚得在这硬邦邦的地板上将就一宿了。”他说着,自顾自走到茶桌旁,瞥了眼桌上冷透的茶壶,撇撇嘴。
萧承和走到主位坐下,闻言瞥他一眼,抬手拎起冷茶壶,给自己斟了半杯:“擅闯亲王寝殿,还嫌招待不周?谢主事好大的胆子。”
语气平淡,听不出多少怒意,倒像是对熟稔之人的随意揶揄,只是眼底深处那抹因心口隐痛而生的沉郁,并未全然化开。
“胆子不大,怎么敢跟殿下您共谋大事?”
谢霜回顺势在他对面落座,也给自己倒了杯凉透的茶水,浑不在意地啜了一口,冰凉苦涩的茶水让他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随即又舒展,
“走正门递拜帖,动静太大,怕给殿下惹来不必要的‘关注’。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嘛。”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无意识地划了一圈。
两句玩笑话过,见萧承和虽面有倦容,但那双深褐色的眸子却清明如初,正静静地看着自己,谢霜回便知他也在等确切消息。
于是面上那点散漫笑意缓缓敛去,正了正神色,压低声音道:
“赵魏文刚从张承禄那儿出来,我们就在茶楼见了面。张承禄——果然起疑了。”
谢霜回将赵魏文所述张承禄的种种试探、警告、以及那番故作缓和实则更显杀机的“提醒”,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萧承和安静听着,指节在微凉的桌面上无意识地轻叩。待谢霜回说完,殿内只余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他眸色深沉,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张承禄此番试探,必是疑心已深重。不过,”他话锋一转,眼底掠过一丝锐芒,“若利用得好,这疑心,或可成为撬动李党铁板的第一道楔子。”
谢霜回点头,接口道:“正是此理。”
“他丢了如此要命的账本,绝不敢禀报李崇明,只能自己暗中追查。他越慌,动作越多,露出的马脚便也越多。我们正好顺藤摸瓜。”
“不止。”萧霜回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过计算的光芒,“他越是不断对赵魏文施压,赵魏文便越会深信,只有我们能保他性命,才会更加死心塌地。”
谢霜回微微点头,沉声道:“我已吩咐他,不仅日常应对要滴水不漏,更要格外留意盐运司内部任何异常调动、秘密查问、乃至对漠北商队账目的特别关注。”
萧承和赞许地颔首:“赵魏文此人,贪生惧死,重利惜身。拿住他这命门,便不难控制。”
“只要让他始终处于‘惧怕张承禄加害’的惊恐之中,他自然会紧紧抓住我们这根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