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不及细想，身后密集的子弹已经追咬过来，打在破洞边缘，溅起一串火星。
“走！”他对着通讯器低吼。
林远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交汇间一切不言自明，随即毫不犹豫地翻身，从被蚀金蛊腐蚀出的破洞钻出，身影消失在下方漆黑的海面。
林啸正欲紧随其后，身后甲板传来一声沉重的撞击声，伴随着引擎熄火的轻响。他猛地回头，只见一艘黑色的高速快艇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靠拢，艇身轻轻抵在熊熊燃烧的“海蛇号”船舷上。
一道身影轻盈地跃上甲板。
火焰在她身后翻卷，浓烟扭曲升腾。苏茜站定深灰色的制服外套着一件轻便的战术背心，身形精干。她身上唯一的饰物，那对极不起眼的银色耳钉，在跳跃的火光下偶尔闪过一丝微光。
她无视周围燃烧的断裂缆绳和爆炸，目光穿透烟雾，锁定了十米外的林啸。
甲板上，还活着的几名基金会武装人员见状，立刻停止了射击，迅速后撤，形成半包围圈，枪口低垂，但保持着警戒。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极高的战术素养，与刚才的混战截然不同。
码头上，更多的基金会车辆赶到，强光灯将这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但所有火力都停滞了，似乎在等待她的指令。
一时间，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海水冲刷船体的哗哗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更多引擎声。
林啸站在船舷边，身后就是同伴逃离的破洞和大海，身前是曾经的搭档和无数枪口。他胸口微微起伏，作战服上沾满了烟灰和血迹，左肩旧伤在刚才激烈的规避动作中隐隐作痛。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仿佛隔绝了周围的一切。
苏茜率先开口，声音透过现场的嘈杂，：“情感是误差，是弱点。看看你现在，为了这些‘同伴’，生存概率已降至18%，你的体能消耗超出安全阈值。”
林啸扯了扯嘴角，：“没有他们，我三年前就死了！苏茜，你救我的那次，靠的不是概率！”。
但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错误的选择。那次救援行动，基于当时有限数据，生存概率评估为41.3%，并非完全非理性。但后续路径依赖情感因素，导致效率低下。我可以修正它。”她抬起手，做了一个简洁的手势。
周围基金会士兵的枪口瞬间抬起，瞄准林啸。活捉的命令显然优先级最高。
“修正？”林啸死死盯着她，试图从那冰冷的镜片后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就是变成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删除所有感觉，这就是你选择的进化？”
“感觉会干扰判断。绝对的理性才能最大化生存概率，达成最终目标。”苏茜向前踏出一步，火焰在她侧后方升腾，映得她脸色明暗不定，“我仍然在履行我们的约定——活下去。只是你选择了错误的路。”
“你管那个叫活着？”林啸声音低沉，带着痛楚，“苏茜，你看看你自己！你还记得我们……”
他的话被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打断！
轰——！
林远安装在货舱蛊源储存罐上的高能炸药，到了预设时间，被同时引爆！
剧烈的连锁爆炸从船体中部猛然爆发！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厚重的甲板掀起撕裂！储存罐破碎，里面尚未完全激活的原始蛊源与高能炸药混合，引发了更诡异的二次能量释放，幽绿色的火焰伴随着红色火光冲天而起，发出令嘶嘶声。
整艘货轮发剧烈地倾斜！
“小心！”
一块被爆炸掀飞边缘锐利的厚重钢板，如同死神的镰刀，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林啸所在的位置砸落！
范围太大，速度太快！林啸瞳孔骤缩，全力向侧后方跃出，试图避开。
咔嚓！
他脚下本就因为爆炸和腐蚀而脆弱不堪的甲板，在他发力蹬踏的瞬间，彻底碎裂开来！
失重感猛然传来！林啸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随着破碎的甲板碎块，一起朝着下方漆黑冰冷的海面坠去！
这一瞬，时间仿佛被拉长。
他看到了上方翻滚的火焰和浓烟，看到了远处码头刺眼的灯光，也看到了甲板边缘，那道深灰色的身影。
苏茜站在那里。
就在他坠落的刹那，苏茜脸上的平静第一次被打破。她的瞳孔猛地收缩。
没有任何思考的间隙，没有任何“最优决策”的计算时间。
她的身体动，了快如闪电。。
在林啸的身体即将完全没入下方黑暗的前一刻，苏茜的手穿透了烟雾和飞溅的火星，一把抓住了林啸的手腕！
“呃！”沉重的下坠力道让她闷哼一声，身体被带得猛地前倾，差点也被拖下去。她单膝跪在崩塌的甲板边缘，另一只手抓住一根扭曲的栏杆借力。
冰冷的战术手套包裹着她的手指，但林啸能感觉到那之下传来几乎要捏碎他骨头的巨大力量。
下坠骤然停止。
林啸悬在半空，抬头望去。
苏茜低着头，抓着他的手腕，眼镜微微滑落，镜片后的双眼正对上他的视线。
那里面……只有一片剧烈原始的挣扎。像冰封的湖面被巨石砸开，露出了底下汹涌本该被彻底删除的波涛。那眼神，像极了三年前雨夜里，她违抗命令回头找他时的样子。
仅仅只有一瞬。
林啸看到她眼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温度熄灭了。
苏茜的眼神恢复冰冷，甚至比之前更加漠然。她看着林啸，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体。
然后，她那死死攥住林啸手腕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松开了。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停滞。
“情感干扰……”她开口，声音平稳得可怕“……已排除。”
五指彻底松开。
冰冷的触感从手腕消失，巨大的拉力再次传来。林啸的身体向着下方翻涌的海面加速坠落。他最后看到的，是苏茜直起身，转身，毫不犹豫跃回快艇的背影。她耳钉的反光在浓烟与火光中最后一次闪烁，随即被彻底吞没。
快艇引擎发出低吼，迅速掉头，切开水面，消失在燃烧的货轮之后。
“林啸！”
几乎在苏茜松手的同一时间，一声焦急的呼喊从下方传来。是林远！
他和阿雅、石蛮爆炸发生时他们就在船体破洞下方的海面。林远在看到林啸坠落的瞬间，就立刻从接应的小艇上抓起备用的救援绳索，用尽全力抛了过来！
绳索带着破风声，掠过林啸下坠的轨迹。
冰冷的寒意已经包裹了林啸的小腿，他在空中猛地拧腰，凭借惊人的核心力量和反应速度，一把抓住了绳索末端！
“拉！”林远对着石蛮和阿雅大喊。
石蛮独臂爆发出巨大的力量，配合着林远和阿雅，三人合力，迅速将湿透了的林啸从冰冷的海水中拖了上来，。
林啸瘫在艇底，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几口咸涩的海水。他浑身湿透，冰冷刺骨，但手腕上那残留被死死攥住过的感觉，以及最后松开时的冰冷触感，却像烙印一样清晰。
他抬起头，透过弥漫的硝烟和逐渐开始落下的雨滴，望向快艇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一片黑暗和远处码头越来越密集的灯光。
“林啸，没事吧？”林远快速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伤。
林啸只是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望着那片黑暗，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仿佛想抓住什么，但最终只抓住了一把冰冷的空气。
石蛮啐了一口唾沫，看着熊熊燃烧正在缓缓倾斜下沉的“海蛇号”，骂道：“妈的，船要沉了！蛊源肯定毁了！咱们快走！”
阿雅警惕地观察着码头方向：“基金会的人要包围过来了！”
“陈明，接应路线！”林远对着通讯器喊道。
“收到！向东，全速！有一条水道，能避开主力！快！”陈明的声音带着急促。
小艇引擎发出咆哮，划开水面，载着四人，向着与苏茜离去的相反方向，一头扎进深邃的夜色之中。
身后，“海蛇号”巨大的船体缓缓倾覆，带着未尽的爆炸和那些被摧毁的蛊源，沉入爪哇海峡冰冷的海底。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甲板上的血迹，却冲刷不掉刚刚发生的一切。
小艇在黑暗的水道上疾驰，每个人都沉默着。任务算是成功了，蛊源被毁，朗图的关键补给被断。但代价，似乎远比他们预想的要沉重。
林啸靠在艇舷，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他缓缓摊开紧握的右手，掌心空无一物，但手腕上，那曾被死死抓住的感觉，挥之不去。
他闭上眼，耳边只剩下引擎声、风雨声，以及苏茜松开手时，那句冰冷的话语——
“情感干扰……已排除。”
还有，那短暂到几乎以为是幻觉的，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