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实质的潮水，包裹着林逸狂奔的身影。身后c-03设备间方向的嘈杂与隐约的呵斥声迅速被浓重的黑暗与自身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吞没。他不敢开手电，只能凭借记忆和来时的方向感，在巨大的、充满障碍物的地下空间里跌跌撞撞地摸索前进。
冰冷的铁质设备基座、横亘的粗大管道、散落在地的尖锐金属废料……每一步都充满未知的危险。膝盖和手肘不时撞在硬物上，传来阵阵刺痛，但他顾不上这些，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去，告诉老吴他们，立刻离开！这里是个陷阱，是针对豆子的陷阱！
那装置对“血裔”的“共鸣反应”、“引导协议”、“交易方”……钱胖子歹毒的计划碎片在他脑中疯狂冲撞。他们必须赶在交易之前，找到出路，逃离这个钢铁与水泥构筑的囚笼！
跑了不知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记忆中那盘旋向上的铁梯轮廓。他手脚并用地冲上楼梯，锈蚀的台阶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上一层甬道的潮湿霉味此刻竟让他感到一丝熟悉的安全感。
他沿着甬道快速返回，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和时间。距离与老吴他们约定的半小时，应该还有几分钟。希望他们安然无恙。
就在他快要接近约定会合的岔路口时，前方黑暗中，忽然传来了轻微的、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正在向这边搜索而来！手电光柱在远处的岔道口晃过。
是那伙人！装置异常后，他们果然派人出来搜查了！而且搜索范围扩大到了这一层！
林逸瞬间刹住脚步，侧身紧贴冰冷的墙壁，将自己隐藏在一条粗大管道的阴影之后，屏住呼吸。
“……头儿让我们仔细搜，尤其是通往上层和外围的通道。刚才的波动不正常，可能有人摸进来了。”
“这鬼地方，老鼠都待不住，谁能摸进来？说不定是设备老化了。”
“少废话，仔细看。重点是脚印和近期活动的痕迹。”
两个男人的声音逐渐靠近，手电光在管道和墙壁上扫过。林逸能清楚地看到光柱划过自己藏身之处前方不远的地面，照亮了潮湿的泥土上自己刚才跑过时留下的、尚未来得及被湿气抹平的凌乱脚印！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光柱在脚印上停留了一瞬。一个男人“咦”了一声，蹲下身查看。
“看！新鲜的脚印！往那边去了！”声音带着发现猎物的兴奋。
“追！小心点，可能不止一个！”
脚步声和手电光立刻朝着林逸来时的方向——也就是老吴他们藏身的大致方向追去！
不行！不能让他们找到老吴他们！老吴有伤，阿红背着豆子，根本跑不快！
情急之下，林逸脑中灵光一闪。他摸出怀里那截灌满了混合粉末的锈蚀铁管，又迅速从旁边墙壁上刮下一点潮湿的硝碱粉末，混合着一点地上的铁锈，塞进铁管一端，用一小块碎布紧紧堵住。然后，他从另一个方向，用力将铁管朝着与老吴他们藏身相反的一条岔路尽头，狠狠掷了出去！
“哐啷！”铁管撞击在远处金属物体上的声音在寂静的甬道里格外清晰，滚动声在封闭空间里回荡。
“那边！”正要追向老吴方向的两人立刻被声响吸引，手电光迅速转向，脚步声也朝着铁管落地的方向跑去。
趁此机会，林逸像一只受惊的狸猫，从管道后窜出，凭借着对地形的记忆和对豆子感应的模糊联系，朝着老吴他们可能藏身的角落飞奔而去。
拐过两个弯，在一处堆放着大量废弃木质包装箱的凹陷处，他看到了缩在箱子后面阴影里的老吴和阿红。阿红紧紧捂着豆子的嘴，豆子的小脸在黑暗中显得异常苍白，大眼睛里满是惊惧。老吴靠着一个箱子，手中紧握着那根木棍，眼神锐利如鹰。
见到林逸，三人眼中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但随即被更深的忧虑取代。
林逸来不及解释，急促低声道：“快走！他们发现脚印了，正在搜！这里不能待了！跟我来！”
他示意阿红背上豆子，自己搀扶起老吴，四人迅速离开藏身点，朝着与铁管落地声和那两人搜查方向完全相反的、更深邃的甬道深处潜去。
一边快速移动，林逸一边用最简洁的语言，将他在c-03的所见所闻快速说了一遍。
“……那装置用铁链锁着，能发出红光，对豆子的血有反应！钱胖子的人叫它‘货’，今晚凌晨一点，有买家要从另一条通道过来交易！他们知道豆子是‘钥匙’，我们是被故意引到这里来的！”林逸的声音压抑着愤怒和后怕。
老吴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得铁青，阿红则倒吸一口凉气，将背上的豆子搂得更紧。豆子听到“钥匙”和对自己血液的反应，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
“好个钱胖子！果然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心肠越毒！”老吴咬牙道，“现在怎么办？他们对这里地形熟悉，又有枪，我们很难硬闯出去。距离交易时间还有不到两个小时，一旦交易完成，或者他们发现我们知道了内情，很可能……”
灭口。这两个字没说出来，但每个人都明白。
“必须破坏交易，或者至少制造足够大的混乱，趁乱找路出去。”林逸目光在黑暗中搜寻着可能的路径，“豆子，你能感觉到除了我们来时的路和c-03那边，还有其他……风比较大的，或者感觉不一样的方向吗？最好是向上的。”
豆子趴在阿红肩头，闭上眼睛，小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在努力感应。几秒钟后，他睁开眼，指向前方甬道一个不起眼的、被破损管道半掩的岔口：“那边……有风吹进来，很弱，但是……是凉风，不是这里的味道。还有……上面有滴水的声音，很多。”
有风！可能有通往地面的缝隙或通风口！滴水声可能意味着有水源或者渗水，也可能靠近地面！
“就去那里！”林逸当机立断。
四人朝着豆子指的方向艰难前行。这条岔路更加狭窄难行，地上堆积着厚厚的、不知积存了多少年的灰垢和锈渣，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两侧墙壁上的管道破损严重，不时有冰冷刺骨的水滴从头顶滴落。
但确实，空气在流动，虽然微弱，却带着与地下深处那股陈腐怪异气味不同的、属于外界的清冷。希望在前方。
然而，没走多远，前方隐约传来了水流声，不是滴水，而是持续的“哗哗”声。手电光（林逸不得不再次打开，用布蒙着）照过去，只见甬道在前方不远处被一道汹涌的、浑浊的地下水流完全截断！水流从一侧墙壁的巨大裂缝中涌出，冲入另一侧更深的地裂缝隙，形成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水面宽阔，水流湍急，泛着铁锈色的泡沫，不知深浅，更不知水下有什么。
路断了！
“怎么会……”阿红的声音带着绝望。
林逸用手电照射两侧墙壁和头顶，寻找绕过去的可能。墙壁湿滑，布满了苔藓，无处攀爬。头顶是厚重的混凝土穹顶，没有缺口。
唯一的希望，似乎是那道涌出水流的墙壁裂缝。裂缝约有一米多宽，黑漆漆的，不知通向何方，汹涌的水流正从中不断涌出。逆着水流进入裂缝？无异于自杀。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豆子忽然又指着水流对面，靠近穹顶的黑暗处：“那里……有铁链。很粗，从上面垂下来，到水里去了。还有……铁链在动，很慢。”
铁链？林逸顺着豆子指的方向，尽力将手电光柱抬高。果然，在水流对面靠近穹顶的阴影里，隐约能看到几根更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链垂挂下来，下端没入翻滚的水中。铁链似乎连接着穹顶上的某个结构，随着水流的冲击，微微晃动着。
这些铁链是做什么用的？吊装设备？还是……和c-03里那些锁链一样，用来禁锢什么的？
“看那边！”老吴忽然低呼，手指向裂缝涌水口上方，靠近穹顶的位置。那里，在手电光扫过的瞬间，似乎有一个金属的、类似检修爬梯的东西，一部分嵌在混凝土里，一部分悬空，锈蚀得几乎与墙壁同色，极难发现。爬梯向上延伸，没入穹顶的一个方形黑暗洞口——那可能是一个垂直的通风井或者检修竖井的底部！
如果那个竖井能通到上面……
但中间隔着汹涌的地下河，以及近三米的高度差。如何过去？
林逸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几根垂入水中的粗大铁链上。一个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
“阿红，把捆豆子的布带解下来，接上我们所有的腰带和能找到的结实布条，做一条长绳。”林逸快速说道，“吴师傅，您准备好，一旦绳子固定好，您先过去，爬到那个梯子上。阿红，你带着豆子第二个。我最后。”
“你要干什么？”阿红问，手上已经开始解布带。
“我要游过去，把绳子绑在对面的铁链上。”林逸看着那湍急浑浊、不知藏着什么的水流，声音冷静得他自己都有些意外，“那些铁链看起来很结实，应该能承受我们的重量。我们拉着绳子，借助水的浮力和拉力，荡到对岸，爬上那个梯子。”
“不行！太危险了！水里不知道有什么，而且这么急，你怎么游过去？”阿红坚决反对。
“没有别的路了。”林逸已经开始脱掉外面的湿重外套，只留贴身衣物，将重要的物品（玉牌、木牌、小瓷瓶）用油纸包好，紧紧绑在腰间。“那些搜查的人随时可能找到这里。这是唯一的机会。相信我。”
他看向老吴。老吴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小心。如果水流太急，不要硬撑。我们另想办法。”
“林逸哥……”豆子小声喊道，眼睛里满是担忧。
林逸对他笑了笑，揉了揉他湿漉漉的头发：“没事，等着我。”
阿红红着眼睛，快速用布带、腰带和他们背包里所有能用的布条接成了一条约七八米长的、不算太结实但勉强可用的绳索。林逸将一端牢牢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交给阿红，让她和老吴在岸边找地方固定好，并准备好在他抵达对岸后，将绳子抛给他。
准备妥当。林逸深吸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发僵的手脚，看着那翻滚的、泛着不祥铁锈色的水流，咬了咬牙，纵身跳了下去！
刺骨的寒冷瞬间包裹全身，仿佛无数根冰针扎进皮肤。水流的力量远超想象，一下子将他冲得向下游漂去，同时巨大的漩涡试图将他拖入水底。他拼命划水，对抗着水流，朝着对岸那几根粗大铁链的方向奋力游去。
浑浊的水灌进口鼻，带着浓重的铁腥和腐烂气味。水下似乎有东西擦过他的腿，滑腻而冰冷，让他浑身汗毛倒竖。他不敢多想，只是拼命地游。
近了，更近了！他能看到那几根铁链在水中晃动，像巨兽的触须。
终于，他的手抓住了一根铁链！冰冷粗糙，布满了滑腻的水藻和锈蚀。他死死抓住，借助铁链的固定，对抗水流，奋力向岸边靠近。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似乎瞥见水下深处，靠近铁链根部的地方，有巨大的、模糊的阴影缓缓移动了一下，搅起一团更浑浊的泥浆。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寒意顺着铁链传递到他的掌心。
他不敢细看，用尽全身力气，借着水流最后一次冲刷的势头，猛地将自己甩向对岸凸起的一块岩石！
“砰！”肩膀重重撞在岩石上，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死死抓住了岩石边缘，挣扎着爬了上去，瘫倒在冰冷的岩石上，剧烈地咳嗽、喘息。
成功了！
他顾不上休息，立刻解下腰间的绳子，快速将其在一根看起来最结实的铁链上绕了几圈，打了个死结，用力拽了拽，确认牢固。然后，他将绳子的另一端奋力抛向对岸。
阿红准确地接住了绳子，在老吴的帮助下，将其在岸边一根坚固的管道上固定好。一条横跨汹涌地下河的简易索桥形成了。
“吴师傅，快！”林逸在对岸喊道，声音被水流声掩盖了大半。
老吴不再犹豫，双手抓住绳索，将身体悬在水面上，依靠臂力和绳索的牵引，一点点向对岸挪动。水流冲击着他的双腿，增加了难度，但他咬牙坚持。短短三四米的距离，却仿佛无比漫长。
终于，老吴的手够到了对岸的岩石边缘。林逸奋力将他拉了上来。老吴瘫倒在地，脸色惨白，腰间的伤口显然受到了牵拉，但他硬是没哼一声。
接着是阿红背着豆子。阿红将豆子用剩余的布条紧紧绑在自己胸前，双手抓住绳索，开始渡河。她的力气不如老吴，加上背着豆子，更加艰难。水流几次几乎将她冲走，她死死抓住绳索，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林逸和对岸的老吴都紧张地看着，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阿红渡到一半时，异变陡生！
那根承载着绳索重量的粗大铁链，与穹顶连接处，因为长期锈蚀和水流冲击，再加上突然增加的负荷，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嘎吱”声！一大片锈块和混凝土碎屑从穹顶簌簌落下！
铁链，要断了！
“阿红！快！”林逸目眦欲裂，朝她伸出手。
阿红也感到了绳索的剧烈颤动和头顶的异响，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尖叫一声，双脚在岩壁上猛地一蹬，借着绳索最后的拉力，整个人带着豆子，像荡秋千一样朝着对岸飞扑过来！
就在她双脚堪堪踏上对岸岩石的瞬间——
“嘣！！！”
一声沉闷巨响，那根铁链终于从穹顶连接处彻底断裂！沉重的铁链带着绳索，如同一条垂死的巨蟒，轰然砸入湍急的水流，溅起巨大的浪花，瞬间被冲得无影无踪！
绳索断了！退路没了！
阿红抱着豆子，瘫倒在林逸脚边，惊魂未定，浑身湿透，瑟瑟发抖。豆子也被吓得不轻，小脸埋在她怀里。
对岸，老吴撑着身体站起来，看着断裂的铁链和消失的绳索，脸色凝重。他们被困在这边了。唯一的希望，就是头顶那个黑洞洞的、不知通往何处的竖井。
林逸扶起阿红和豆子，四人惊魂稍定，仰头望着那个悬在穹顶下方、锈蚀的检修爬梯和上方的竖井入口。
黑暗中，只有水流奔腾不息的咆哮，和头顶那深邃竖井中传来的、仿佛无尽空洞的回风声。
而时间，正在一点点迫近凌晨一点。
（第四卷 第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