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账房约定好的那一刻,陈默感觉自己像是一张拉满的弓,浑身上下都绷着一股劲儿。
他几乎是飘着回到吴记货栈的,脚下踩着的不再是西市的青石板,而是软绵绵的云朵。
“哟,陈小哥,捡着钱了?乐成这样?”阿旺正在院子里劈柴,看到他这模样,打趣道。
陈默嘿嘿一笑,没直接回答,只是用力拍了拍阿旺结实的肩膀:“旺哥,晚上我请你喝酒!”
阿旺被他拍得一趔趄,愣了一下,随即也咧嘴笑了:“行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小子肯定有好事!”
晚饭时,陈默果然从外面买回来一壶浊酒,还有一小包酱肉。伙计们围坐在一起,虽然饭菜依旧简单,但因为这点难得的“加餐”和陈默明显高涨的情绪,气氛格外热烈。
陈默没多说什么,只是频频举碗,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照顾。
赵掌柜看在眼里,破天荒地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吃完了自己那份饭,便回了前堂。
夜色渐深,伙计们陆续歇下。陈默却毫无睡意,胸腔里像有团火在烧,激动、期待、还有一丝对未知的紧张,混合在一起,让他坐卧不安。
他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没有惊动任何人。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秋虫在墙角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他抬头望去,长安城的夜空不像边郡那般清澈璀璨,被地面无数的灯火映衬着,呈现出一种朦胧的暗红色。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看看这座城市的全貌,想站在高处,再看看那座象征着帝国权力核心的未央宫。
货栈所在的西市边缘,建筑大多低矮。他凭着记忆,朝着货栈后院那座用来堆放杂物的、废弃的哨楼走去。那哨楼是前朝留下的,木制结构,不算太高,但在这片区域已是难得的制高点。
楼梯吱呀作响,积满了灰尘。陈默小心翼翼地攀上楼顶平台。夜风瞬间大了许多,带着凉意,吹拂着他发热的脸颊。
他扶着有些摇晃的木栏杆,极目远眺。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脚下,是西市大片大片的黑暗轮廓,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如同沉睡巨兽稀疏的呼吸。而越过西市,向着东北方向望去——
那里是另一片天地!
无数的光点,如同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密密麻麻,连绵成片,勾勒出里坊、街道的轮廓。
更远处,未央宫的方向,更是灯火相对集中,虽然看不清具体殿宇,但那一片辉煌的光晕,如同黑暗海洋中指引方向的灯塔,庄严,神秘,散发着无形的威压,宣示着那里是这座巨城的真正心脏!
这就是长安!夜晚的长安!
没有白日的喧嚣与尘土,在夜幕的笼罩下,它褪去了市井的烟火气,展现出一种沉静、磅礴、深不可测的宏伟。
那无数的灯火背后,是数十万人的生活,是帝国的中枢,是权力的博弈,也是他陈默未来将要闯荡的舞台。
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带着远方隐约的市井余音和未央宫方向传来的、几乎微不可闻的钟鼓声。
他想起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从边郡荒野的亡命奔逃,到渭水渡口的惊险过关;从初入长安的震撼茫然,到货栈安身的暂时安稳;从语言不通的尴尬,到市籍限制的无奈;从公主府门前的屈辱,到酒肆中捕捉到机遇的狂喜……
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
不容易,真的不容易。
但他挺过来了。不仅活了下来,还在这座帝国的心脏,找到了一丝可能的缝隙,看到了一线曙光。
明天,他就要去墨香书肆,去争取那个可能接近目标的机会。成败未知,前路依然布满荆棘,尤其是“身家清白”那根刺,还牢牢扎在那里。
但此刻,站在这高处,望着这片浩瀚的帝都夜色,陈默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豪情与坚定。
这座城很大,规矩很多,门槛很高。
但那又怎样?
他来自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拥有超越千年的见识。他精通算学,善于观察,懂得变通。他年轻,有韧性,不服输。
卫青就在那片灯火之下的某处,历史的浪潮正在涌动。他既然来了,就绝不能只做一个旁观者!
他要在这里立足,要扎根,要向上攀爬!不仅要找到卫青,更要凭借自己的能力,在这波澜壮阔的时代,留下属于他陈默的印记!
他深吸一口冰凉的夜风,仿佛将整座长安城的恢弘与野心都吸入了肺中,然后缓缓吐出。
目光如炬,穿越夜色,牢牢锁定那未央宫的方向。
“长安,”他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我来了,就不会走了。”
“等着看吧。”
(第三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