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默那“放马过来”的大话,余音还在马厩干草堆里打旋呢,侯府这潭深水就被人狠狠砸了石头——不是一块,是接二连三往下扔,直接炸了锅!
头一个炸响的是账目。
这天陈默刚在自己值房坐下,正捏着陶碗,打算抿口新泡的树叶子水——这玩意儿他琢磨了好几天,总算熬出点茶味儿了——脑子里还咂摸昨天大管事传的话,说公主对最终版胭脂膏“尚可”。没退货没发火,这就叫胜利,知足了!
刚把碗凑到嘴边,账房的赵铭就带着几个管事闯进来,脚底板带风。“砰”一声,几卷竹简砸在案几上,震得碗里的水溅出来,烫得他手一哆嗦,碗差点脱了手。
“陈先生!”赵铭的嗓子尖得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脸上却憋着股又气又喜的劲儿,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你前阵子核验的上季采买账,出大纰漏了!”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脸上不动声色:“哦?哪儿出岔子了?”
“这儿!还有这儿!”赵铭的手指头恨不得戳穿竹简,“漆器三十件,账上记十五贯,可市价最高也就十贯!锦缎五十匹,支了四十贯,西市同期价,一样成色的三十贯顶天了!还有这批石炭……零零总总加起来,差了近百贯!”
近百贯?!这数儿一砸出来,值房里瞬间没了声气。普通人家拿着这钱,舒舒服服过个十年八年都够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钉在陈默身上,有惊得瞪圆了眼的,有皱着眉犯愁的,更多是揣着手、等着看笑话的。
陈默脑子“嗡”一声,赶紧定住神。那些账他确实核过,当时就觉得有些物价比他知道的略高,但想着侯府采买讲究个品质,说不定有啥特殊渠道,再加上账目做得溜光水滑,没什么明显破绽,他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要是想低调——只在边角标了几个小记号,没往深里查。
哪成想,这倒成了别人拿他开刀的由头!
“赵先生,”陈默深吸口气,盯着赵铭,“这些账,我记得核验时虽有疑问,但采买经手的、库房接收的,都签字画押了,流程没毛病。现在查出问题,该先问采买和库房的人吧?怎么就直接赖我核验的错?”
赵铭像是早等着他这话,冷笑一声,牙花子都露出来了:“采买管事前天告假回乡下了,说是老娘病重,连夜就走了!库房老吏前夜走路跌进排水沟,磕着后脑勺了,到现在还晕着!陈先生,这时间点,是不是太巧了点?如今账面上,最后画押确认的,可是你的印鉴!”
我靠!连环套啊!陈默心里直骂娘。这黑锅扣得,准准的!人证要么跑了要么躺了,就剩他这“最终审核”的在这儿顶雷!
2
陈默还没从这“账目窟窿”里喘过气,第二个坏消息就裹着哭喊声冲进来了。
“不好了!不好了!马厩……马厩出事了!”一个马夫连滚带爬冲进院子,裤腿上还沾着泥,脸白得跟刚从面缸里捞出来,“好几匹马……口吐白沫,躺在地上抽抽!赤焰……赤焰也在里头!”
赤焰?!就是前几天他和卫青一起救的那匹枣红马!
陈默眼珠子一缩,也顾不上跟赵铭扯闲篇了,拔腿就往马厩冲,鞋底子在石板路上磕得“噔噔”响。赵铭等人愣了一下,也呼啦啦跟在后头,脸上表情七七八八的,有兴奋的,有看戏的。
马厩里早乱成一锅粥!
几匹原本精神抖擞的战马倒在地上,四腿蹬得跟抽筋似的,嘴里吐着白沫,哼哧哼哧地喘,那声儿听着就揪心。卫青正跪在赤焰旁边,俩手死死按着马脖子,指节都白了,眼圈红得厉害,脑门上青筋突突直跳。空气里一股子酸臭味混着草药味,说不出的怪,闻着都上头。
“咋回事?!”陈默冲到卫青身边,急着问,嗓子都有点劈了。
“不知道……早上喂的草料和水……都跟平常一样……”卫青的声音又急又怒,带着点沙哑,“刚还好好的,突然就倒了……像是……像是中了毒!”
中毒?!这俩字跟冰锥似的扎进陈默心里!
管马厩的老管事瘫在旁边,脸灰得像蒙了层锅灰,嘴里嘟囔着:“完了……全完了……这些都是预备着随驾出行,或是要进献给陛下的好马啊……这要是查下来,咱家脑袋都得搬家……”
这时候,身后传来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却听得清清楚楚:“咦?陈先生前几日不是刚来给赤焰看过病吗?还用了什么……独家偏方?怎么没几天,这马就……”
是赵铭!他故意把话咽了半截,那眼神瞟过来,明摆着就是说“这事跟你脱不了干系”。
唰!所有人的目光又聚到陈默身上,这次带着更多的疑和怕,跟看毒蛇似的。
给马看病?偏方?然后马就中毒了?这弯拐得,顺顺当当的,连解释的余地都快没了!
陈默气得浑身发抖,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这脏水泼的,又狠又毒!把他之前好心救马的事,直接说成投毒的铺垫!
“你放屁!”陈默猛地转身,瞪着赵铭,也顾不上体面了,嗓门陡然拔高,“我那天就是驱虫!用的清水和艾草灰,马厩里好几个马夫都看着!哪来的毒药?!你睁着眼说瞎话!”
“哎呀,陈先生别动火啊。”赵铭皮笑肉不笑,手还在袖子里揣着,“我也只是……就事论事。毕竟,马厩平常好好的,怎么偏偏你来了几次,就接二连三出事呢?这不得不让人多想啊,是不?”
周围几个管事跟着点头,那眼神,明摆着就是“我们也觉得是你”。
3
账目亏空!马匹中毒!
这俩事跟俩重锤,砸得陈默头懵,也彻底惹火了平阳公主!
内厅里,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连烛火都蔫蔫的,不敢多晃一下。
平阳公主脸沉得像锅底,坐在上头,那双凤眼里没了往日的打量,全是冰冷的火气,跟淬了冰似的。她甚至没看底下跪着的陈默、赵铭和马厩管事等人,就用手指头一下下敲着扶手,那声音跟催命鼓似的,敲得人心里发毛。
大管事站在旁边,脑门上的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大气不敢出一口。
“好,很好。”公主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子寒气,刮得人耳朵疼,“账目,漏洞一堆,跟筛子似的。马匹,在本宫眼皮子底下被人下了毒,还是预备献给陛下的!你们……真是给本宫长脸!”
“殿下息怒!”赵铭抢在前头,“咚咚”磕了俩响头,额头都红了,“账目这事,确实是陈默核验不力,让府库平白亏了这么多!至于马匹……小人不敢乱说,但陈默近来行事是有些……怪,跟卫青走得忒近,还懂些……来路不明的偏方古法,难免让人起疑……”
他这话,没一句明着指控,却句句把火往陈默身上引,跟往油锅里撒盐似的。
“殿下!”陈默猛地抬头,知道再不说清楚就真完了,膝盖在地上磨得生疼也顾不上了,“账目亏空,采买和库房的人刚好这时候出事,一个跑一个伤,绝不是我核验马虎,分明是有人设局害我!马匹中毒更是瞎说!那天救赤焰,马厩里好几个兄弟看着,用的东西再平常不过!我要是真想投毒,犯得着在众人面前先救马,惹人注意吗?这道理根本说不通!”
公主冰冷的目光扫过陈默,又扫过赵铭,没立刻说话。眼睫毛垂着,谁也猜不透她在想啥。
就在这时,厅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跟打鼓似的,一个内侍连滚带爬冲进来,裤腰带都松了,带着哭腔:“殿……殿下!不好了!预备进献给陛下的那几件新贡品……那盏鲸油灯,还有那折叠书案……被人……被人砸了!”
轰——!
这消息跟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平阳公主的忍耐力!
账目、马匹,现在连她寄予厚望、准备在陛下面前露脸的贡品都出了岔子!还是在陛下眼看就要来的节骨眼上!这是往她脸上扇巴掌啊!
“废物!一群废物!”公主猛地一拍案几,案上的茶杯都震得跳起来,“噌”地站起来,胸脯起伏得厉害,平日里那雍容华贵的样子全没了,只剩下被惹毛的火气,跟炸了毛的猫似的,“查!给本宫往死里查!所有沾边的人,一个都别放过!账房、马厩、工坊……经手的全拿下!狠狠审!就算是挖地三尺,也得把人给我揪出来!”
她的目光跟冰锥似的,死死钉在陈默身上,一字一句道:“陈默!你嫌疑最大!从今天起,撤了你所有差事,关在房里禁足,没有本宫的命令,一步都不许踏出去!敢反抗,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这四个字跟炸雷似的在陈默耳边响,震得他耳朵嗡嗡的。
4
俩膀大腰圆的护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陈默的胳膊,跟拎小鸡似的。
完了!这下真栽了!陈默心里一片冰凉,跟揣了块冰坨子。革职禁足,等于没了所有自由,连查真相的机会都没了!等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审”出“结果”,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殿下!我冤枉!这里头肯定有猫腻!请殿下明察!给我点时间……就三天!”陈默挣扎着喊,胳膊肘都快被护卫捏碎了。
“带走!”公主厉声喝道,脸扭到一边,根本不听他辩白。
陈默被粗暴地拖出内厅,鞋底子在地上蹭出两道印子。经过脸惨白的大管事身边时,他看见对方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啥,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别过脸去。经过眼神闪烁、嘴角却藏着点得意的赵铭时,那股子恶意简直没遮掩,跟三伏天的馊味似的,直冲鼻子。
他被推搡着穿过熟悉的回廊,一路上遇到的仆役都赶紧躲开,贴着墙根走,看他的眼神里,有怕的,有可怜的,也有冷冰冰跟看死人似的。
回了他那间小小的值房兼宿舍,俩护卫跟门神似的守在门口,腰里的刀明晃晃的。房门“哐当”一声关上,落锁的声音“咔哒”一下,听得清清楚楚,跟锁棺材似的。
世界,一下子就隔开了。
陈默没力气地瘫坐在冰凉的席子上,感觉浑身的劲儿都被抽干了,连手指头都懒得动。
窗外,天慢慢阴下来,乌云堆得厚厚的,跟要塌下来似的,压得人喘不过气。风刮过树梢,呜呜的,跟哭丧似的。
“妈的……妈的!”陈默低吼着,一拳砸在旁边的草垫上,扬起一片灰,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憋屈!太憋屈了!
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冤枉的,明明闻着了阴谋的味儿,却没法反抗,连开口查的机会都没有!
这就是权力压人吗?一点道理都不讲!
他想起前世职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跟眼前这真刀真枪、动不动就要命的宅斗比起来,简直是过家家!顶多扣点工资,哪像现在,随时可能掉脑袋!
“赵铭……肯定有他!说不定还不止他一个!”陈默逼着自己冷静,脑子飞快转,跟磨盘似的,“账目、马匹、贡品……几乎同时炸锅,绝不是巧合!这是早就策划好的连环计!目标就是我,或者……是想通过搞掉我,来打公主的脸?说不定俩都有?”
他想起大管事之前的提醒,想起那些流言蜚语。嫉妒他“爬得快”的,看不惯他“搞些奇技淫巧”的老顽固,甚至可能还有府外的势力掺进来?
知道的太少了!他被困在这儿,跟瞎了似的!
“不行!不能就这么等着!”陈默猛地站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烦躁地转圈,跟困在笼子里的狼似的,“得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找谁?大管事?他立场中立,未必会为了我冒险。找公主?她现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去……”
他脑子里,猛地闪过一个人影——卫青!
对!卫青!
他是唯一一个知道自己些“底细”(虽然是瞎编的),又跟自己交情厚,身份还特殊(能见到公主)的人!
而且,马匹中毒,卫青是亲眼看着的,他肯定不信是自己投的毒!他一定会去查!
可是,怎么联系上他?门口有守卫,他根本出不去!
陈默的目光在房间里急得打转,最后,落在墙角那堆瓶瓶罐罐上——那是他之前试验胭脂和糕点剩下的,旁边还有些废麻布、柴炭,其中一小截烧黑的炭头,还是他前几天烤红薯剩下的……
一个大胆的念头,跟黑夜里打了道闪似的,突然冒出来!
5
夜深了。
侯府静得跟死了一样,连虫鸣都没了,只有巡夜护卫的脚步声时不时响一下,“踏踏”的,从院墙外传过来,又慢慢远了。
陈默的值房里没点灯,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他悄没声地挪到窗边,膝盖磕在桌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也没敢出声,只吸了口凉气。窗户是从里面闩着的,但木头老了,缝挺大,能伸进两根手指头。他小心翼翼地,把白天偷偷藏起来的那小截柴炭——一头烧黑了的,还带着点焦糊味——从窗户缝里慢慢伸出去。
然后,凭着记忆和感觉,在窗外没人注意的泥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地上有点潮,炭头划过,留下黑乎乎的印子。
他写的不是这个时代的字,是拼音!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隐蔽、最快,还只有他和卫青能“破译”的法子!因为他教过卫青最基础的拼音,还跟他开玩笑说这是“秘密暗号”!卫青那么机灵,肯定看得懂!
他写得极慢,极小心,生怕弄出一点动静。冰凉的夜风从缝里钻进来,吹得手指头僵得厉害,跟冻住了似的。额头上的汗,却一个劲儿地往下淌,滴在衣襟上,凉飕飕的。
他在赌!赌卫青会担心他,会想办法绕到窗根下来看他!赌卫青能看到窗下这堆歪歪扭扭的“天书”!
炭笔糙,地面坑坑洼洼的,有的地方还沾着小石子。他写的字歪歪扭扭,有的笔画都粘在了一起:
“wo mei you tou du , zhao ming shi xian hai , ma shi zhong jian , gong pin bei hui , kuai cha !”(我没有投毒,赵铭是陷害,马是中间,贡品被毁,快查!)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几乎虚脱似的靠在墙上,胸口突突直跳,跟擂鼓似的。把那小截炭笔紧紧攥在手里,塞进袖子里藏好,又用衣角擦了擦手上的黑灰。
他能做的,就这些了。
剩下的,只能看命,看那个未来的大将军了。
窗外,乌云把最后一颗星星也遮住了,黑得跟泼了墨似的,伸手不见五指。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第一百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