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现在看谁都像戴着三层面具!王管事那张棺材脸底下,保不齐正盘算着怎么把他卖个好价钱;孙老哆哆嗦嗦的手指头,说不定在偷偷给窦家发暗号;就连钱先生偶尔那声傻笑,他都觉得是在嘲讽自己——死到临头了还蒙在鼓里!
疯了!老子快被这鬼地方逼疯了!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扔进深水潭的秤砣,表面瞧着沉在底没动静,底下却被无数暗流撕扯、冲撞,指不定哪会儿就散架了!
自从那天他“手滑”泼湿了稿子,又“顺道”把记着窦家核心罪证的木牍混进废稿,让仆役拿去“晾晒”之后,就一直绷着这根弦,看谁都像叛徒。
田侍郎那边收到“货”了吗?看得懂他那点暗示不?会不会用那些东西?会不会觉得他是个麻烦,连人带证据一块儿处理了?这些问题像一群苍蝇,在他脑子里嗡嗡转,白天黑夜没个消停。
度日如年熬了两天,吴宅的气氛不光没缓和,反倒更……邪门了。
王管事还是来去匆匆,可看他的眼神,少了之前的焦躁,多了几分探究。有一回居然主动问他,对某处田庄账目中一笔“义仓捐输”有啥看法——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听完他的分析,还破天荒点了点头!
几个意思?这是要考察他业务能力?还是在掂量他有多少利用价值?陈默心里直打鼓。
孙老的变化更明显。这老头儿居然不整天唉声叹气了!算盘还是拨得有气无力,可偶尔会偷偷瞄他一眼,那眼神里没了恐惧,反倒带着点……盼头?有一回陈默还撞见,孙老在偷偷擦他那副宝贝水晶眼镜,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我靠!老头儿你是嗑了啥?还是收到啥内部好消息了?陈默摸不着头脑。难不成他扔出去的那颗石子,真溅起浪花儿了?
就连钱先生这个迟钝货,都似乎觉出点啥,吃饭时居然敢小声抱怨:“今儿这葵菜有点老。”——换在以前,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陈默的警惕性提到了嗓子眼。这绝对是暴风雨前的假象!是回光返照!是……他也说不清是啥,反正浑身不得劲!
他想从外头找线索。负责“陪”他出门的仆役,好像换了个人?新来的还是闷不吭声,眼神却活泛点,偶尔会跟街边相熟的小贩点点头。——换了个机灵点的来盯他?
他去老丈那儿买饮子,老丈递梅浆时,手指又“无意”在碗沿敲了敲,这次是五下。——五天?五个人?还是让他等五天?大爷您能不能说句人话!
最让他心惊的是,在街上瞅见之前来查账的冷面御史的随从!那家伙骑着马,跑得急吼吼的,脸比上次还难看,跟家里着火了似的。——窦派那边出啥岔子了?
这些细碎的变化,像一堆拼图在他脑子里转着圈组合,可就是拼不出整幅图!信息太少了!老子要实锤!
就在他抓心挠肝,快被自己脑补逼疯时,转机来了——李账房又来对账了!
这回来的李账房,跟上次判若两人!虽说还是有点紧张,可眉眼里那股子兴奋压都压不住!一瞅见陈默,就把他拽到角落,眼睛亮得冒光,声音激动得发颤:
“陈小友!陈小友!了不得了!真了不得了!”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强装镇定:“李账房,啥事儿这么慌?”
“不是慌!是……是大好事啊!”李账房激动得差点咬着舌头,“你知道不?窦家……窦家出事了!”
!!!
陈默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来了!终于来了!
他屏住气:“出……出啥事儿了?”
“具体的还不清楚!”李账房搓着手,兴奋地来回踱着步,“但听说,昨儿夜里,有御史连夜叩宫门,递上去好几份密奏!今儿一早,丞相府和御史台就炸了锅!好几个窦家的门生故吏被叫去问话!连……连那位窦婴窦大人,都被陛下留在宫里‘咨议’,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密奏!叩宫!窦婴被留宫!这几个词跟炸雷似的在陈默脑子里响!是那些木牍!绝对是他送出去的那些东西起作用了!田侍郎他们动手了!真用了他给的“刀子”!
巨大的兴奋和更大的恐惧一下子卷住了他!兴奋的是,他赌对了!扔出去的石子真成了砸向窦家的巨石!恐惧的是……窦家会咋报复?能查到他头上不?!
“真、真的?”陈默的声音有点飘。
“千真万确!”李账房拍着胸脯,“外头都传遍了!都说窦家这次怕是踢到铁板了!陛下……陛下这次好像是动真格的了!”
李账房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陈小友,老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次……你说不定因祸得福啊!以后……嘿嘿……”他给了陈默一个“你懂的”眼神,抱着账本,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
陈默站在原地,跟刚坐完失控的过山车似的,心跳快得要从嘴里蹦出来,腿肚子发软,脑子却异常清醒。
因祸得福?放屁!这他妈是把他架火上烤啊!
窦家现在是暂时被压下去了,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能想不到是内部出了问题?能查不出最近谁在经手他们的核心账目?能放过他这个“罪魁祸首”?
王管事之前的欲言又止,孙老的莫名期待,钱傻子都敢抱怨菜老了……这就都说得通了!他们肯定多少听着点风声,知道窦家吃了瘪,陛下可能占了上风,所以态度才变了。
可他们只看到表面风光,没瞧见他背后的冷汗啊!他现在就是那个点燃炸药引信的人!窦家这头受伤的猛兽,反扑起来第一个咬死的就是他!
陈默觉得自己这会儿就站在悬崖边,一边是陛下那边可能来的奖赏和机遇,另一边是窦家必然的疯狂报复!
这处境……真他娘的微妙到了极点!
他抬头望了望吴宅那四四方方的天,头一回这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那个能躲在暗处观察、分析的旁观者了。他扔出去的那块石头,已经把他彻底卷进了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成了漩涡本身的一部分!
接下来,咋办?
是趁着陛下势头正盛,赶紧表忠心、抱大腿?还是想办法找个地方躲起来,避过窦家第一波报复?
陈默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他摸了摸怀里,眼神慢慢定了下来。
躲?能躲到哪儿去?这长安城,乃至整个天下,哪块地儿是窦家势力够不着的?
既然没处躲,那就不躲了!
老子已经把宝押在陛下这边,那就……押到底!
窦老太,放马过来吧!看看咱俩谁先弄死谁!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盘棋,老子跟了!
(第六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