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地牢的门哐当一声关上,外头的光线便被掐断了。卫青趴在潮湿的草堆上,背上火烧火燎地疼。他闭着眼,听见自己的呼吸在石壁间回荡,又沉又重。
外头隐约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三更了。
他知道陈默定然在外头奔走。那家伙,绝不会信那些鬼话。
2
陈默确实没信。他把自己关在小院里,盯着那罐半成品的胶水,眼珠子都是红的。
“金饼……玉饰……人证……”他来回踱步,鞋底磨着地面,沙沙响。“他妈的总有破绽。”
他想起那包袱皮。普通的粗麻布,府里下人都用这个。
他猛地站住。那包袱打结的方式!
他冲出门,直奔大管事处。好歹他还是个“先生”,虽不如从前风光,倒也没人立刻拦他。
“大管事!那赃物包袱可在?我想看看!”
大管事正为这事烦心,见他来了,眉头拧着:“陈先生,案子已定了,你还折腾什么?”
“看看!就看看!”陈默梗着脖子。
大管事叹口气,挥挥手让人取来。包袱摊在桌上,还是那几样东西。
陈默扑过去,盯着那包袱结。那是种常见的活结,但……系得有些别扭,绳头留得特别短,像是生怕人解开。
他凑近闻了闻包袱皮。一股子淡淡的皂角味,混着点……厨房的油烟气?
“这包袱皮,洗过?”他问。
旁边一个库房老吏答道:“看这皂角味,像是浆洗房刚送回来的。各房领用的干净包袱皮都差不多。”
陈默心里一动。他小心翼翼避开金饼和玉饰,只捏着包袱皮的一角,对着光仔细看。
粗麻布的纹理里,似乎沾着些极细微的、亮晶晶的碎屑。他用手沾了点口水,轻轻一蹭,碎屑粘在指尖。凑到鼻尖一闻,有股极淡的甜腻气。
这是……饴糖?或者是点心渣子?
3
“那两个作证的侍女,在哪当差?”陈默猛地抬头问。
大管事被他吓了一跳:“好像……是在厨房帮闲,偶尔也做点浆洗的杂活。”
厨房!浆洗!
陈默眼睛亮了。他丢下包袱皮,又往外冲。
“哎!陈先生!你去哪!”
陈默头也不回,直奔浆洗房。这个时辰,浆洗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婆子在收拾晾晒的衣物。
他找到管浆洗的婆子,塞过去几个铜钱:“嬷嬷,打听个事。前日,有没有人特意来领过干净的包袱皮?或者,有没有人洗了包袱,却急着要回去的?”
那婆子捏着铜钱,想了想:“前日下午……好像是有个脸生的小丫头,说是赵管事屋里的,领了块新包袱皮走了。急倒是不急,就是鬼鬼祟祟的。”
赵管事?赵五!
陈默心跳加速。他又问:“那这两日,厨房那边可有什么异常?比如谁手脚不干净,偷吃了饴糖或点心?”
婆子撇嘴:“厨房那起子小蹄子,偷嘴是常事!昨日还听说丢了半碟蜜饯果子,管事嬷嬷发了好大脾气,也没查出是谁。”
线索似乎连上了!赵五的人拿了包袱皮,厨房的人偷吃了蜜饯,手上沾了糖屑,打包时不小心沾到了包袱皮上!
4
陈默又跑去西角门。门闩已经换新的了,旧的那截破木头扔在墙角。
他捡起来看。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别断的。他用手摸了摸断口边缘,有些细微的、亮晶晶的金属碎末。
不是撬棍。撬棍留下的该是铁锈。这像是……匕首?或者短刀撬压的痕迹?
他想起刘老歪手上那新鲜的划伤。如果他是自己弄坏门闩,慌乱中被木刺划伤,说得通。但如果他是用金属工具,手上该是割伤,而不是木刺划伤。
他需要看看刘老歪的手!可刘老歪和赵五一起被关着,他见不到。
陈默蹲在墙角,盯着那截破门闩,脑子飞快地转。
人证,那两个侍女……
他记得她们作证时,眼神躲闪,说话结巴,其中一个甚至不敢看卫青。若是真看见卫青与外人勾结,那是大罪,她们该是义愤填膺,或是恐惧后怕,而不是那般心虚模样。
除非……她们在说谎!是被人威逼利诱!
谁能同时威逼利诱赵五、刘老歪和两个小侍女?还能把手伸进内府护卫队,把赃物放进卫青床下?
那个阴魂不散的瘦高个宦官的脸,浮现在陈默眼前。
5
地牢里,卫青听见极轻的脚步声停在门外。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小块硬邦邦的东西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
是块掺了麸皮的干粮。底下还压着张小小的、折叠的麻纸。
卫青艰难地挪过去,展开麻纸。上面是陈默那歪歪扭扭的字,用烧黑的树枝写的:
“包袱有糖屑,来自厨房。门闩断口有金属末。侍女心虚。宦官是鬼。撑住,我在查。”
卫青捏着那张纸,看了很久。背上的伤好像没那么疼了。
他把干粮一点点掰开,塞进嘴里,慢慢地嚼。喉咙干得发紧,他就着墙角渗出的水汽,硬咽下去。
他知道陈默在冒险。那宦官既然能搞出这么大阵仗,必然有倚仗。陈默这样查下去,很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但他没写“别管我”之类的话。他知道那没用。
他把那张小纸片仔细折好,塞进贴身的衣袋里。然后闭上眼睛,继续等待。
外头隐约传来四更的梆子声。
天,快亮了。
6
陈默一夜没睡。他坐在院里,面前摆着那罐胶水,还有他从包袱皮上小心翼翼刮下来的一点糖屑,以及包在布里的、沾着金属末的门闩碎木。
他知道这些“证据”还不足以翻案。他需要更实在的东西。比如,找到那个真正往卫青床下放赃物的人,或者,撬开赵五或刘老歪的嘴。
可他现在寸步难行。大管事显然不想再节外生枝,公主正在气头上。那个宦官像条毒蛇,在暗处盯着他。
他拿起一根小木棍,蘸了点胶水,涂在那些糖屑上。胶水黏糊糊的,把糖屑粘成了一小团。
他盯着那团东西,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那些刑侦剧。指纹……足迹……微量物证……
在这年代,有个屁用!
他烦躁地把木棍一扔。
难道就真没办法了?
不,一定有。是人干的,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他站起身,看着渐渐泛白的天色。得去找石柱,去找那个黑脸马夫,去找任何可能知道点内情、又还对卫青存着一分善意的人。
就算把侯府掀个底朝天,他也得把那个真正的“鬼”揪出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