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形玉佩在指尖转了三圈,缺的那只爪子茬口新鲜得很,像是刚崩断的。
陈默对着油灯眯起眼,雕工错不了,跟那猴形玉佩是一个路子。胡三指那老东西,肯定没死透。
窗外乌鸦又叫了两声,扑棱棱扇着翅膀飞远了。
“先生睡了没?”石柱在门外压着嗓子,“公主请您过去一趟。”
陈默把玉佩揣进袖袋,“啥事?”
“宫里来人了,”石柱声音发颤,“皇上今晚要过来用膳!”
嚯,武帝亲自驾临,这面子给得够大。
公主在内厅来回踱着步,见陈默进来,直接甩过张礼单,“看看。”
陈默扫了眼,金器玉器、绸缎香料……都是些寻常贡品,唯独最后一行写着:东海夜明珠一对。
“这珠子……”陈默挑了挑眉,“馆陶公主去年寿辰献过类似的。”
公主冷笑一声,“她那对是假货,本宫这对,真的。”
“从哪儿弄来的?”
“窦婴送的,”公主压低声音,“他提醒本宫,皇上最近迷上了航海求仙的事儿。”
陈默懂了,武帝想要海外珍宝,这夜明珠算是投其所好。
“但有个问题,”公主皱起眉,“装珠子的紫檀匣……有股怪味儿。”
陈默跟着去了库房,那紫檀匣摆在正中间,凑近一闻,确实有股腥气,不是鱼腥,倒更像……血?
“打开看过没?”
公主摇头,“窦婴说,必须当着皇上面开匣。”
陈默绕着匣子转了两圈,雕工精细,龙纹云饰样样齐全,可那龙眼睛……是空的?
他蘸了点唾沫抹在龙眼上,指尖猛地一麻。
“匣子上涂了药,”他缩回手,“碰多了手抖。”
公主脸色一白,“窦婴想害本宫?”
“不一定,”陈默盯着那对空龙眼,“或许……是要往里面放点啥。”
放啥?两人对视一眼。
“玉佩?”公主突然道,“那缺爪的龙形玉佩?”
陈默掏出玉佩,大小正合适。他小心往龙眼里头一塞,严丝合缝。
咔嗒一声,匣盖弹开条缝。
里面铺着红绸,摆着对夜明珠,鸽卵大小,发着幽蓝的光。
珠子底下压着张绢布,陈默用簪子挑出来,上面画着……海图?
“东海仙山……”公主呼吸急促,“徐福当年找的地方。”
陈默心里转得飞快,窦婴这礼送得够刁,既迎合了武帝求仙的心思,又暗指馆陶献假货欺君,一箭双雕。
“可匣子为啥涂药?”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公主唤来老医官,验了半天,老医官捋着胡子,“是麻沸散,量不大,碰多了会手颤,不碍身子。”
陈默盯着老医官的手,稳得很。
“您老……没觉得手麻?”
老医官笑了,“老夫行医五十年,这点药量……”话没说完,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的手开始抖,越来越厉害,银针包啪嗒掉在地上。
“不对……”老医官脸色惨白,“这不是麻沸散!”
陈默一把拉开公主,再看那匣子,龙眼处的玉佩……变黑了。
“是毒,”陈默冷汗下来了,“见光死的毒。”
幸好库房暗,要是宴会上当着武帝面开匣……
公主腿一软,扶着柱子,“窦婴他……”
“未必是窦婴,”陈默眯起眼,“经手匣子的都有谁?”
查了一圈,匣子今早才到,经手三人:门房、库管、抬箱的仆役。
门房老吴,在府里待了二十年;库管张妈,她女儿小婉在淮南王府做事;抬箱的……是个新来的哑巴。
“张妈呢?”陈默问。
石柱跑回来,“告假了!说是老家侄儿成亲。”
陈默冷笑,“侄儿?她全家死绝十年了。”
卫青带人搜张妈屋子,炕席底下搜出包金叶子,还有……半块猴形玉佩。
“人早跑了,”卫青脸色铁青,“现在换贺礼来不及了。”
离晚宴只剩两个时辰。
陈默盯着那对夜明珠,珠子是真货,匣子是陷阱,咋办?
“把珠子取出来,换个匣子。”公主道。
“不行,”陈默摇头,“窦婴特意嘱咐要原匣开,皇上肯定起疑。”
他在库房转悠,突然停在一架屏风前,紫檀木的,雕着百鸟朝凤。
“把这屏风拆了,”陈默一拍板,“重新做个匣子。”
“雕工来不及……”
“不要雕工,”陈默比划着,“就弄个光板匣子,皇上问起,就说为显明珠光华,特意去了纹饰。”
公主犹豫,“这说辞……”
“赌一把,”陈默咧嘴,“皇上是求仙的人,不在乎那些虚礼。”
工匠赶紧开工,陈默又唤来老医官,“能配出解药不?”
老医官手还在抖,“得知道是啥毒……”
陈默用银簪刮下点匣子上的黑渍,老医官闻了闻,皱眉,“像是……南海箭毒木。”
“能解?”
“用甘草、绿豆……”老医官突然顿住,“还得加一味,白花蛇舌草,只有太医署有。”
陈默看向皇宫方向,“卫青,你跑一趟太医署。”
“以啥名义?”
“就说……”陈默眨眨眼,“公主误食毒菇了。”
卫青匆匆离去,陈默守着新匣子完工,光溜溜的紫檀木匣,衬得夜明珠越发璀璨,但愿武帝能喜欢这调调。
酉时三刻,鼓乐齐鸣,武帝驾到。
陈默作为“献宝顾问”,跪在殿角,偷眼瞧着,武帝心情不错,正和公主说笑。
酒过三巡,公主使了个眼色,内侍捧上紫檀匣。
武帝果然问,“怎无纹饰?”
公主按陈默教的答,“明珠之光,华彩自生,添了纹饰,反倒掩其天成。”
武帝抚掌大笑,“善!阿姐深知朕心。”
开匣刹那,陈默心提到了嗓子眼。
幽蓝光芒照亮武帝的脸,他凑近细看,连连赞叹,“真海外奇珍也!”
突然,他手指一顿,“这珠子……似乎比馆陶献的那对亮?”
公主顺势道,“馆陶那对,据说是商贾从南洋带回,妾这对,是渔人在东海偶得。”
武帝眼神微动,“东海……徐福东渡之处?”
“正是,”公主献上海图,“献珠的渔人说,曾在仙山附近见过祥云。”
武帝盯着海图,眼神火热。
陈默松了口气,赌对了。
宴席继续,歌舞升平,陈默溜出去透气,撞见卫青从太医署回来。
“药配好了,”卫青递过药瓶,“但太医说,箭毒木只有南越贡过,去年……馆陶公主分管贡品。”
又是馆陶,阴魂不散。
回席时,武帝正在赐酒,赐到陈默这儿,特意停下。
“你便是陈默?”
“草民在。”
“卫青多次提起你,”武帝打量着他,“这次平反冤狱,你有功。”
陈默伏地谢恩,抬头时,瞥见武帝腰间佩玉……龙形,缺爪,和他那块一模一样。
武帝注意到他的目光,轻笑,“此玉乃馆陶所赠,说是能辟邪。”
陈默后背一凉。
宴席散后,公主赏下百金,陈默回屋,对着灯细看那块龙形玉佩,缺爪处……似乎刻着极小的字。他蘸墨拓下来,是两个字:未央。
未央宫?馆陶在未央宫埋了东西?
窗外又有乌鸦叫,这次离得很近,好像就在院里。
陈默吹熄灯,握紧了短刀。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