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宫里的内侍来时,陈默正在后院试种占城稻。春泥沾了满手,袍角掖在腰间,像个老农。
“陈议郎。”内侍捏着鼻子,站得远远的,“太后宣召。”
陈默直起腰,在木桶里涮了涮手。“容我更衣。”
内侍打量他这身打扮,嘴角往下撇。“快着些,太后最厌人等。”
更衣时,石柱慌得手抖,系带子都系不利索。
“先生,太后会不会为难您。”
“难说。”陈默对着铜镜整理衣冠,“是福不是祸。”
太后住在长乐宫。殿内熏着浓香,呛得人头晕。王太后歪在榻上,两个宫女捶腿,一个打扇。
“臣陈默,叩见太后。”
太后没叫起,慢悠悠品茶。茶盖刮过杯沿,刺啦刺啦响。
“抬起头来。”
陈默抬头。太后五十上下,保养得宜,眼角细纹里藏着精明。
“听说你很会赚钱。”太后放下茶盏,“七日敛财百万,可是真的。”
“托陛下洪福,太后庇佑。”
太后轻笑。“倒是会说话。哀家听说,你还懂农事。”
“略知皮毛。”
“这占城稻,真能亩产翻倍。”
“若水土相宜,精心照料,应当可以。”
太后盯着他看了半晌。“你这样的人,留在平阳府可惜了。可愿来长乐宫当差。”
陈默心头一跳。“臣才疏学浅,恐负太后厚望。”
“是不愿,还是不敢。”太后声音冷下来。
殿内静得可怕。熏香袅袅,缠得人喘不过气。
“太后恕罪。”陈默伏身,“臣与平阳公主有约在先。”
太后忽然笑了。“起来吧。哀家不过试试你。”她捻着佛珠,“重信守诺,是好事。”
陈默起身,后背已湿了一片。
“既然你精于农事,哀家便把城西皇庄交给你打理。”太后语气随意,“若真能让亩产翻倍,哀家重重有赏。”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陈默躬身领命。
回府路上,他一直在想太后真正的用意。拉拢。试探。还是……监视。
平阳公主听说后,眉头紧锁。
“皇庄是个烫手山芋。那里管事都是太后亲信,你去必受掣肘。”
“我知道。”陈默揉着眉心,“但推不掉。”
“亩产翻倍。你真有把握。”
“没有。”陈默实话实说,“只能试试。”
第二天,陈默去皇庄查看。管事姓赵,胖得流油,见面先诉苦。
“议郎不知,这庄上都是贫地,能收成就谢天谢地了。”
陈默抓起把土捻了捻。“地是不肥。但引水渠年久失修,才是大问题。”
赵管事干笑。“修渠耗资巨大,上头不批钱啊。”
陈默没接话,沿着田埂走了一圈。庄稼稀稀拉拉,杂草倒长得旺。
“从明天起,我每日来此。”他对赵管事说,“还望行个方便。”
赵管事连连点头,眼神闪烁。
消息很快传开。陈议郎接了皇庄的差事,要搞什么新式耕种。长安权贵圈当笑话听。
“那个弄彩券的,改行种地了。”
“哗众取宠。”
“看他怎么收场。”
陈默充耳不闻。每日天不亮就去皇庄,亲自带人修水渠,改农具。他画了张曲辕犁的图,让铁匠照着打,比现在的直辕犁省力得多。
十天后,水渠修通。清澈的渭河水哗啦啦流进干裂的田地。
一个月后,新式农具投入使用。老农们起初嫌麻烦,用过才发现真能省不少力气。
两个月,占城稻苗蹿得老高,绿油油一片。庄上农户看陈默的眼神都变了。
这天陈默从皇庄回来,府里来了客人。是个面生的官员,自称太仓令。
“下官主管粮储。”太仓令态度恭敬,“听说陈议郎善农事,特来请教。”
陈默洗了手,请他喝茶。“太仓令有事直说。”
“今年关中大旱,夏粮歉收已成定局。”太仓令愁眉苦脸,“陛下震怒,下官实在无法可施。”
陈默放下茶盏。“现在补种豆类还来得及。豆子耐旱,还能肥地。”
太仓令愣住。“豆子。那东西产量低……”
“总比绝收强。”陈默道,“再者,豆子可制豆腐、豆酱,能存放,能充饥。”
太仓令将信将疑。“这能行吗。”
“试试总无妨。”陈默写了张单子给他,“按这个法子种,或许有救。”
太仓令千恩万谢地走了。
十天后,朝廷下令关中各地补种豆类。又过月余,豆苗长势良好,太仓令特意登门致谢。
“陈议郎真神人也。”他奉上厚礼,“若非议郎指点,下官这项上人头怕是不保。”
这事很快传开。原本看笑话的人都闭了嘴。
“那个陈默,真有点本事。”
“彩券、债券、农事,样样精通。”
“听说太后都很赏识他。”
陈默的名声,就这样在中下层官吏中传开了。每日递到侯府的拜帖又多了一倍。
平阳公主看着案头堆积的请柬,若有所思。
“你现在是长安城的红人了。”
陈默正在看各地商号送来的账本,头也不抬。“虚名而已。”
“虚名也能杀人。”公主轻声道,“你如今树大招风,更要小心。”
陈默放下账本。“公主觉得,接下来谁会动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公主走到窗边,“尤其是……你挡了别人的路。”
这天夜里,陈默梦见一片火海。打火机在火中融化,变成一滩铁水。
他惊醒,发现窗外真有火光。
不是梦。皇庄方向,烈焰冲天。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