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锋的号角还在耳边嗡鸣。陈默勒马坡顶,看着三千铁骑如利刃切入匈奴侧翼。烟尘滚滚,杀声震天,大地在马蹄下颤抖。
这场景比任何电影都真实。血腥气混着尘土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医护队。前进。”他挥手下令。
医疗队催动马匹,沿着骑兵冲开的通道向前推进。担架在颠簸中哗啦作响,药箱碰撞出沉闷的声响。
第一个伤员出现在视野里。是个年轻士兵,大腿被弯刀划开,血浸透了裤管。他咬着牙,试图用枪支撑着站起来。
“按住他。”陈默跳下马,打开药箱。
清创,止血,包扎。动作麻利。士兵疼得额头冒汗,却一声不吭。
“好样的。”陈默拍拍他肩膀,“抬下去。”
战局在向汉军倾斜。卫青的骑兵利用机动性,不断分割匈奴阵型。新式战法初见成效。
但伤亡也在增加。箭伤,刀伤,摔伤。医疗队忙得脚不沾地。
陈默正给一个腹部中箭的士兵处理伤口,忽听前方一阵骚动。
“左贤王跑了。”有骑兵驰过,大声通报。
匈奴主力开始溃退。卫青率部追击,留下部分人马清扫战场。
日落时分,战斗结束。草原上到处是倒伏的尸体,汉军匈奴军都有。乌鸦在低空盘旋,发出刺耳的叫声。
陈默站在一片血染的草地上,看着医护兵们来回奔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们赢了。”卫青骑马过来,甲胄上沾满血污,“斩首两千,俘获八百。”
陈默没说话,指了指不远处一排盖着白布的尸体。
卫青沉默片刻。“伤亡三百。比预想的少。”
“少吗。”陈默轻声道。
夜里,大军在战场十里外扎营。得胜的喜悦很快被疲惫取代。士兵们围着篝火,默默擦拭武器。
陈默带着医护兵清点药品。金疮药所剩不多,止血的紫珠草几乎用尽。
“得补充草药。”他对卫青说。
卫青点头。“明日我派一队人跟你去采药。”
第二天清晨,陈默带着二十人的小队出发。草原在晨光中展现出全貌。
和他想象中不一样。不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丰美,而是半荒漠化的景象。草长得稀疏,露出底下的沙土。远处有山峦起伏,山顶还积着雪。
“这地方真穷。”虎头嘟囔,“匈奴人抢咱们,就为这个。”
陈默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沙质,贫瘠。在这种地方生存,确实不易。
他发现了几株熟悉的植物。甘草,柴胡,甚至还有几棵麻黄。
“这些都能入药。”他指给士兵们看,“记住样子。”
越往前走,植被越稀疏。有时走半天都看不到一棵树。风吹过,卷起沙尘,迷得人睁不开眼。
“先生,那边有片绿洲。”负责了望的士兵喊道。
果然,远处有一小片绿色。走近了才发现是个小湖泊,周围长着些胡杨和灌木。
湖水清澈,能看到底下的水草。士兵们欢呼着冲过去喝水洗脸。
陈默却注意到湖边的脚印。不是马蹄,是人的脚印,很小,像是妇女儿童。
“这里有人住。”他警惕起来。
话音未落,箭矢破空而来。嗖地钉在旁边的胡杨树上。
“戒备。”陈默低喝。
士兵们迅速散开,举盾成阵。
从灌木丛中走出几个匈奴人。破旧的皮袍,黝黑的面孔,手里拿着简陋的弓箭。有老人,有妇女,还有孩子。
他们看着汉军,眼神恐惧却倔强。
“没有战士。”虎头松口气,“是牧民。”
陈默示意士兵们收起武器。他走上前,从药箱里拿出块干粮,递给一个孩子。
孩子怯生生地看着他,不敢接。
“我们没有恶意。”陈默用刚学的匈奴话说。发音生硬,但对方听懂了。
老人犹豫片刻,走上前接过干粮,分给孩子们。
通过手势和零散的词汇,陈默大致明白了。他们是左贤王部的牧民,大军溃败后逃到这里。
“伤员。”老人指着湖泊另一边,“很多。”
陈默让士兵们留在原地,自己跟着老人过去。在一片胡杨林后,躺着几十个匈奴伤员。缺医少药,很多人伤口已经化脓。
“先生,他们是敌人。”虎头跟过来,低声道。
陈默没说话,打开药箱开始处理伤口。清创,敷药,包扎。动作和对待汉军伤员一样仔细。
一个匈奴青年死死瞪着他,嘴里嘟囔着什么。
“他说什么。”陈默问老人。
“他说……汉人假慈悲。”老人翻译。
陈默继续包扎。“告诉他,医者眼里只有伤员,没有敌人。”
青年愣住,不再说话。
处理完所有伤员,陈默把剩下的草药都留了下来。临走时,老人塞给他一个小皮囊。
“盐。”老人比划着,“谢礼。”
回营路上,士兵们沉默不语。
“想不通。”虎头终于忍不住,“为什么救他们。”
“他们也是人。”陈默看着远方地平线,“而且,救他们就是在救我们自己。”
“什么意思。”
“你想想。”陈默道,“如果他们的伤员都死了,活下来的人会怎么想。仇恨会代代相传,仗永远打不完。”
虎头似懂非懂。
回到大营时,已是傍晚。卫青听说此事,并没有责怪。
“你做得好。”他道,“以德服人,比刀剑更管用。”
但程不识不这么想。第二天军议上,他大发雷霆。
“救治敌虏。通敌叛国。该当何罪。”
卫青挺身而出。“是末将下的令。与陈议郎无关。”
“都有罪。”程不识冷笑,“待本将上报朝廷,一并治罪。”
帐内气氛紧张。其他将领低头不语。
陈默忽然开口。“将军可知,昨日救治的伤员中,有左贤王的堂弟。”
程不识愣住。“什么。”
“他愿意提供左贤王主力的动向。”陈默道,“换我们继续提供医药。”
帐内一片哗然。
“此话当真。”程不识眯起眼。
“人就在营外。”陈默道,“将军可亲自审问。”
程不识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好。好一个陈议郎。本将倒要看看,是真是假。”
审问进行得很顺利。那个匈奴青年确实提供了有价值的情报:左贤王残部退往阴山以北,正在集结新的兵力。
程不识态度大变。不仅不再追究,还拨给医疗队更多物资。
“你赌对了。”事后卫青对陈默道,“程不识最重军功。”
陈默却看着营外茫茫草原。“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夜里,他独自走出大营。草原上的星空格外明亮,银河横贯天际。
他拿出那个小皮囊,倒出一点盐在掌心。粗糙的颗粒,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在这片看似荒凉的土地上,生命以最顽强的方式延续着。汉人,匈奴人,其实没什么不同。
打火机在指尖翻转。幽蓝的火苗一闪即逝。
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
(第一百六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