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哒哒”踏过灞桥,桥下流水哗哗的,都像是带着凯旋的热闹劲儿。离长安城门还有十里地呢,官道两旁就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着,跟涌动的潮水似的。
先是听见隐约的嗡嗡声,像是远处有蜂群飞过来。越往前走,声音越大,最后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欢呼声、尖叫声、锣鼓声,还有小孩被挤得哭起来的动静,混在一块儿,震得人耳膜都发麻。
“来了!来了!大军回来了!”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嗓子,人群“呼啦”一下就炸开了。鲜花、彩帛,甚至还有香囊、手帕,跟雨点似的从道旁边扔过来,有的落在盔甲上,有的掉在马背上,还有的砸在士兵们汗涔涔的脸上。
霍去病骑着他那匹从匈奴那儿得来的神骏战马,走在最前头。他换了一身崭新的明光铠,太阳光照在甲片上,反射出耀眼的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他没戴头盔,黑头发束得整整齐齐,脸上那股意气风发藏都藏不住,一个劲儿地向道边的人群挥手,引得一阵又一阵更疯狂的欢呼。
“冠军侯!”
“霍骠骑!”
“大汉万胜!”
人们喊着他的新爵位和新官职,眼神里全是近乎疯狂的崇拜。十七岁的冠军侯,千里迢迢把金人夺回来的传奇,简直满足了长安老百姓对英雄的所有想象。
陈默跟在霍去病旁边靠后的位置,骑着一匹普通的军马,身上还是那身半旧的军服,不过洗得挺干净。他看着眼前这从没见过的场面,有点发愣,脑子嗡嗡的。
有朵鲜花砸在他肩膀上,又“啪嗒”滑下去了。浓浓的香味混着尘土味儿和人群的汗味,往鼻子里钻。欢呼声跟实打实的波浪似的,一波波往他身上冲。他能看见道边那些激动得脸通红的人,挥舞着的胳膊,还有人激动得直接晕过去了,被旁边的人赶紧扶住。
这就是……胜利的滋味?
他回头瞅了瞅身后的队伍。士兵们都挺直了腰板,努力想维持着军容,可脸上的疲惫藏不住,更多的是那种跟着沾光的骄傲,还有一点点的茫然。他们里头好多人,身上还带着伤,甲胄上还有洗不掉的血迹和刀痕。
就在几天前,他们还在漠北的风沙里啃着硬邦邦的肉干,在生死边上挣扎呢。现在倒好,一下子就泡在这鲜花和欢呼的海洋里了。
有个老兵,脸上带着一道新添的刀疤,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一朵扔过来的粉色野花,粗糙的手指头捏着那柔嫩的花瓣,愣愣地看了好半天,眼神里不知道是啥滋味。
真实和虚幻的界限,这时候变得模模糊糊的。
陈默感觉自己就像在一条吵吵嚷嚷的河里漂着。周围的狂热是真真切切的,震得耳朵疼。可他心里头却异常安静,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平稳得有点疏远。
他想起了漠北那冰冷的星空,星星亮得刺眼;想起了胡杨林里烧着的帐篷,火光把半边天都映红了;想起了那个被霍去病砍下来的、头发胡子都白了的头颅;想起了断后的时候,箭矢从耳边“嗖”地飞过去,那尖啸声现在想起来还发怵。
那些才是他刚经历过的“真实”啊。而眼前这片热热闹闹、全是鲜花和赞美的长安,反倒像一场太绚烂的梦,有点不真实。
霍去病回头看了他一眼,大笑着喊:“陈默!发什么呆呢!享受这会儿啊!这是咱们该得的!”
陈默扯了扯嘴角,就算是回应了。他伸手把落在马鞍上的一片花瓣拂掉,花瓣轻飘飘地飞下去了。
队伍慢慢悠悠地通过高大的长安城门,涌进更拥挤的街道。欢呼声大得都快把屋顶掀了。楼阁上、窗户里,也探出无数张好奇又兴奋的脸,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在这吵得不行的动静里,陈默的目光越过狂热的人群,落在远处宫阙那巍峨的轮廓上。
未央宫。
那儿,是这一切荣光的源头,估计也是所有风暴的中心吧。
胜利带来的实在感和那股子巨大的虚幻感,跟冰和火似的,在他心里头搅和着、碰撞着。
这场用鲜血和性命换来的凯旋,到底是个终点,还是另一个更汹涌的浪头的起点呢?
他轻轻握住了腰上那柄匈奴弯刀的刀柄,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那有点飘忽的心神,稍微安定了那么一点点。
(第二百一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