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是消停了。陈默四仰八叉躺在院子里的石板上,月亮把他眼皮照得发青,跟抹了层靛蓝似的。前两天这院里闹哄哄跟赶集似的,送礼的车排到巷口,现在倒好,静得能听见管家在隔壁耳房磨牙,还夹杂着几声若有若无的屁响,在这寂静夜里格外清晰。
好家伙,三个月前还蹲在马棚里啃馊饼子呢,饼硬得能硌掉牙,就着雪水往下咽。现在倒好,居然成了关内侯,金印揣在怀里沉甸甸的。他抬手看了看,指甲缝里还卡着昨天试新弩蹭到的松油,黏糊糊的,跟漠北的泥差不多。
“侯爷,茶凉了要不要换?”管家猫着腰过来,手里托盘抖得跟筛糠似的,茶杯在碟子里哐哐响,生怕摔了似的。
“别忙活了,你瞅瞅这月亮——”陈默抬手指着天上,那月亮黄澄澄的,“跟咱在漠北啃的干粮一个色儿,就是没那股子霉味。”
管家缩着脖子退下去,鞋底蹭着地皮沙沙响,跟偷东西似的。他大概是怕打扰了这位新侯爷的兴致,却不知陈默现在最烦的就是这“侯爷”的名头。
陈默一骨碌爬起来,动作太猛,咣当撞翻了旁边的石凳,石凳腿磕在石板上,震得他脚底板发麻。他也不管,蹿进书房抱出那卷破地图,哗啦一下铺在院里石桌上,惊得两只偷食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屎都差点掉在地图上。
“河西...河西...”他手指头在羊皮上划拉,漠南那块的皮子都被摸出包浆了,滑溜溜的。忽然看见地图角上沾着点暗红色,愣了愣想起来了,是上月李小刀汇报军情时蹭上的鼻血,那小子激动得把鼻子磕在了桌角。
管家举着灯笼凑过来,灯笼穗子晃悠着:“少府刚送来两车绸缎,说是蜀地新贡的,给您做新袍子...”
“扯那玩意儿干啥?”陈默揪着地图上龟裂的皮子,劲儿大得差点把羊皮扯破,“这两车料子,够给一营弟兄换冬衣了,比穿在我身上强。”
灯笼光忽明忽暗,把陈默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黑蛇,正好盖住西域那块空白。听说那儿的风沙邪乎得很,能埋掉整支商队,连骆驼骨都找不着。他咂咂嘴,好像已经满嘴沙子,硌得舌头生疼。
更夫梆子敲过三巡,“咚——咚——咚——”声儿慢悠悠的,陈默还蹲在石凳上发愣。忽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半块黢黑的肉干,硬得跟石头似的——去年冬天断粮时,霍去病分他的,当时俩人分着啃,差点崩掉牙。
“娘的...”他往嘴里塞了一小块,使劲嚼,硌得牙生疼,眼眶却有点热。那时候多苦啊,可心里踏实,砍人、吃饭、睡觉,啥都不用想。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陈默突然蹦起来,跟踩了弹簧似的冲进书房。管家在门外探头一看,好家伙,满地都是新画的地图,墨点子溅得到处都是,跟豹纹似的,连他新换的毡垫上都有。
“把偏厅那金鞍子卖了!”陈默满手墨汁,跟刚从墨池里捞出来似的,挥着胳膊喊,“换二十车青稞送去凉州!那边弟兄说粮快见底了!”
管家吓了一跳,那金鞍子可是陛下赏的,镶着宝石呢,哪能说卖就卖?可看陈默那眼神,又不敢多嘴,只能喏喏地应着。
窗外突然传来霍去病的大嗓门,隔着墙都震得瓦片响:“陈默!你那猎鹰借我玩两天!昨儿我瞅见它抓了只兔子,厉害得紧!”
陈默正画到西域的商路,闻言一脚把羊皮卷踢到案几下,卷边都磨破了。他抓起昨夜的冷茶灌了一大口,茶水凉得像冰,顺着喉咙往下滑。
一根茶叶梗糊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跟他现在这心思似的,堵得慌。这关内侯当得,还不如在漠北啃馊饼子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