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阴暗的小巷,月光吝啬地洒下几缕清辉。云昭身影骤停,警惕地望向前方无声无息出现的女子。她一袭黑衣,身姿窈窕,面上覆着一层轻纱,虽看不清全貌,但那露出的眉眼间,竟隐隐让云昭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与……血缘上的微弱共鸣。
云非烟。他素未谋面,却同父异母的姐姐。
云昭全身戒备瞬间提升至顶点,幽冥真气暗凝,阿紫亦发出威胁的低吼。云家、苏婉菇、“暗羽”……这些词汇背后代表的无疑是麻烦和未知。
然而,云非烟并未流露敌意。她轻纱之上的眼眸清澈而冷静,带着几分审视,几分好奇,却独独没有云枭那样的贪婪与杀气。她静静打量了云昭片刻,方才轻声开口,声音清冽如泉,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你便是云昭弟弟?”
这一声“弟弟”,让云昭微微一怔,心中警惕更甚,不知其意为何。
“是我。”云昭声音冷淡,“云非烟小姐在此拦路,是想替云家擒我,还是为苏夫人拿我?”
云非烟轻轻摇头,缓步上前,她的步伐从容,并无逼迫之意:“我若想擒你,方才在迎仙楼前便不会任由你制造混乱脱身。我若只为母亲拿你,此刻站在你面前的就不会只有我一人。”
她停在云昭丈许之外,目光坦诚地看着他:“母亲建立‘暗羽’,初衷并非为了争权夺利,更非与谁为敌。只因父亲离去后,我们母女二人在云家势单力薄,若无自保之力,早已被族中那些豺狼啃得骨头都不剩。我们只是想活下去,活得有尊严些。”
她的语气平静,却道尽了其中的艰辛与无奈。云昭沉默着,这些境遇,他虽未亲历,却能想象一二。
“母亲她……”云非烟顿了顿,眼中流露出一丝柔和,“她从未恨过父亲,更未迁怒于你。她常说,父亲有他的苦衷,而你……是无辜的。她甚至时常念叨,不知你流落在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云昭心神微震。这与他预想中那个因爱生恨、手段强硬的苏婉菇形象截然不同。
云非烟继续道:“我观察你许久。从你踏入磐石城,到方才独面三方周旋脱身。你机敏、果决、重情义,更有大气运傍身。短短时日,竟能助云锋突破金丹,让万宝楼少主倾心合作……我云非烟自认看人尚有几分眼光,你绝非池中之物,他日必能翱翔九天。”
她的语气变得郑重:“母亲与我,皆希望你能好好的。云家内部倾轧,幽冥宗步步紧逼,你独自一人,纵有通天之能,也难免双拳难敌四手。随我回去吧,回母亲那里。那里至少能给你一片暂时的安宁,一个……家。”
最后那个“家”字,她说得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云昭心间漾开圈圈涟漪。家?这个词对他而言,太过遥远和陌生。
他从小无父无母,在大觉寺清冷长大,后历经磨难,从未真正体会过家庭的温暖。他对父母的印象,仅存在于觉光禅师零星的、模糊的描述中。
此刻,听着云非烟话语中透露出的、来自那位名义上“大娘”的关切,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悄然滋生。有怀疑,有警惕,但竟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
见云昭沉默不语,眼神变幻,云非烟轻叹一声,取出一枚漆黑的羽毛令牌,递了过来:“这是‘暗羽’的信物。持此物,城西三十里外山神庙,自有人接应。去与不去,由你决定。母亲只嘱我一句话:‘带昭儿回来,让我看看他,别让他再受苦了。’”
说完,她深深看了云昭一眼,不再多言,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然退去,留下云昭一人站在原地,手中握着那枚冰凉却似乎又带着一丝温情的令牌。
心中的警惕仍在,但云非烟的话语和那份突如其来的、“家”的诱惑,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挣扎。最终,对真相的渴望,对那一丝可能的温暖的希冀,压过了疑虑。
他收起令牌,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迅速赶往百草堂与云锋等人汇合。
……
城西三十里,荒废的山神庙。
当云昭一行人谨慎地抵达时,一名作樵夫打扮的精干汉子早已等候在外,验过令牌后,一言不发地引他们进入庙中暗室。
暗室灯火温和,布置简单却洁净。一位身着素雅锦袍、云鬓微松、面容带着些许倦怠与忧思的美妇人正坐在桌旁。见到众人进来,她立刻站起身,目光瞬间就落在了云昭身上。
那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关切,有怜惜,有愧疚,有追忆,却唯独没有怨恨和审视。
她几步上前,竟不顾身份,轻轻拉住了云昭的手。她的手很凉,带着微微的颤抖。
“昭……昭儿……”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眼圈微微泛红,“我是苏婉菇,你……你可以叫我一声大娘。”
她仔细端详着云昭的脸,仿佛想从中找到谁的影子:“像,真像你父亲……这眉眼,这倔强劲儿……”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无伦次。
“苦了你了,孩子……那么小就一个人在外头,没爹没娘疼,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欺负……”她说着,眼泪竟止不住地滑落下来,满是真心实意的痛惜。
她没有问云疏月的下落,没有问家族至宝,只是反复念叨着云昭这些年可能受的苦楚,那份发自内心的慈爱与怜惜,如同暖流般包裹住云昭那颗早已冰封惯了的、对亲情渴望又不敢奢望的心。
云昭僵在原地,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听着她那充满母性的絮叨,鼻尖竟莫名有些发酸。他看着眼前这个泪眼婆娑、真情流露的妇人,某一瞬间,恍惚中仿佛真的看到了记忆中从未有过的、母亲的模样。
觉光禅师虽好,但那是长辈的关怀。而苏婉菇此刻流露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属于母亲的细腻与疼惜。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苏婉菇拭去眼泪,强露出一个笑容,转头对云非烟郑重嘱咐,“烟儿,以后定要护好你弟弟!绝不能再让他被人欺负了!他若少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
云非烟恭敬应道:“母亲放心,女儿定竭尽全力护弟弟周全。”
苏婉菇这才又看向云昭,柔声道:“昭儿,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安心住下,一切有大娘和你姐姐。”
云昭看着眼前真情流露的苏婉菇和神色郑重的云非烟,心中坚冰悄然融化了一角。他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大娘。”
这一刻,他仿佛真的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尽管前路依旧未知,但这份突如其来的亲情,让他冰冷的世界里,照进了一缕温暖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