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李从荣施压,柔中藏锋芒
晋阳的初冬,汾河尚未结冰,但北风已如刀割般刺骨。节度使府的议事厅内,炭火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众人脸上的寒意。
一、太子使至
这一日,辰时刚过,节度使府外便传来悠长的号角声。三长一短,是朝廷钦差到来的信号。李从珂眉头紧锁,放下手中的军报,对身侧的苏木道:朝廷此时派使者前来,所为何事?
苏木正整理着盐铁官营的账目,闻言淡淡道:大人,算算日子,也该来了。
何意?
盐铁官营三月,晋阳府库收入翻了两番。太子殿下坐镇洛阳,统筹天下军备,怎会不眼红这三万精兵和丰厚的盐铁之利?
话音未落,府门守将王彦章大步走入,抱拳道:启禀节度使,朝廷钦差已到府门外,是太子府詹事赵岩,随行还有五百禁军!
五百禁军?李从珂霍然站起,赵岩不过是个文官,带五百禁军作甚?这是来宣旨,还是来示威?
苏木却神色如常:大人且宽心,来者不善,但未必能掀起风浪。且看那赵岩如何出招,我们再接招不迟。
李从珂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
赵岩三十出头,身材瘦削,一双眼睛却如鹰隼般锐利。他步入议事厅,目光在苏木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展开手中黄绢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朝廷欲扩充京畿军备,以固国本。着晋阳节度使李从珂,上缴盐铁官营所得之半数入京,另调拨精兵三千,限一月内抵达洛阳交予太子殿下整训。钦此!
厅内死寂一片。李从珂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指节发出咯咯声响。王彦章的手已按在刀柄上,眼中杀意凛然。唯有苏木依旧低着头,似在思考什么。
李节度使,接旨吧。赵岩将圣旨递到李从珂面前,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太子殿下说了,晋阳富庶,李节度忠心耿耿,想必不会辜负朝廷期望。
李从珂勉强接过圣旨,沉声道:臣,领旨。
赵岩环视众人,又道:另外,太子殿下听闻晋阳有位苏木苏判官,智谋过人,盐铁官营便是他的手笔。殿下想见见这位少年英才,李节度可否割爱,让苏判官随我回洛阳一叙?
这句话如同火上浇油,李从珂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苏木是他的左右手,调走苏木,无异于断他一臂。这哪里是,分明是釜底抽薪!
就在李从珂要爆发之际,苏木终于开口,声音不疾不徐:赵詹事远道而来,辛苦了。下官苏木,正是您要找的人。
赵岩上下打量苏木,见他不过二十三岁,面容清俊,却眼神深邃,不由心中一凛:果然年轻有为。苏判官何时动身?
苏木微笑:待我交接完手头事务,三日后便可随赵詹事启程。只是……他话锋一转,盐铁官营事务繁杂,涉及晋阳民生,还需向太子殿下详细禀报。不如这样,赵詹事先在晋阳歇息几日,待我准备一份详细的条陈,呈予太子殿下,也好让殿下了解晋阳的难处。
赵岩眯起眼睛,他本想立即带走苏木,但苏木说得冠冕堂皇,他也不好强逼。再者,他此次前来,真正的目的是盐铁和精兵,苏木的去留倒是其次。
也好,赵岩点头,但太子殿下有令,一月之期,不可延误。盐铁和精兵,必须按时抵达洛阳。
这是自然。苏木拱手,赵詹事请随我来,我已命人备好馆驿。
二、密谋应对
送走赵岩,议事厅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欺人太甚!李从珂一拳砸在案上,我晋阳的盐铁,是我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基业,他李从荣在洛阳坐享其成,竟要拿走一半!还要调我三千精兵,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王彦章怒道:大人,不如我现在就带人把赵岩那厮砍了,然后起兵直取洛阳,杀了李从荣那昏聩太子!
胡闹!苏木喝止,赵岩是朝廷钦差,杀了他,就是公然谋反。如今明宗病重,太子监国,我们若起兵,正中李从荣下怀,给了他讨伐的借口。
那怎么办?李从珂转向苏木,苏卿,你素来足智多谋,可有应对之策?
苏木负手踱步,缓缓道:大人,太子此举,看似咄咄逼人,实则暴露了他的急躁和短视。明宗病重,他急于继位,需要军备和钱财稳固地位。但他忽略了一点——晋阳是河东重镇,防备契丹的屏障。若我们真按他说的做,晋阳防务空虚,契丹一旦南下,他李从荣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你的意思是……李从珂若有所思。
我们可以答应,但必须附加条件。苏木眼中精光闪烁,而且,要让他自己撤回成命。
李从珂来了兴趣:详细说说。
苏木回到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提笔写下几条:
第一,盐铁收入可以上缴一半,但晋阳百姓刚享三月低价盐铁,若骤然减少官营商盐,必然导致价格回升,民心生怨。故恳请太子殿下允许,上缴部分可分三月逐步到位,且朝廷需派专员监督,确保不伤民本。
第二,三千精兵可调,但晋阳原有守军不过一万五千人,其中五千需防备契丹,三千镇守州县,若再调出三千,晋阳城防空虚。恳请太子殿下从京畿调拨五千精兵驻扎晋阳,以防契丹趁虚而入。
第三,晋阳距洛阳千里之遥,精兵调动需粮草辎重,耗资巨大。恳请太子殿下先行拨付十万贯军费,以作调兵之用。
王彦章看得目瞪口呆:苏大人,这……这哪是顺从,分明是反将一军啊!
苏木笑道:正是。李从荣要盐铁要精兵,无非是觉得我们好欺负。但我们答应得越爽快,条件提得越,他反而要掂量掂量。这三条,每一条都打着为朝廷着想的旗号,他若拒绝,便是置晋阳百姓于不顾,置边防安全于不顾。消息传出去,天下人怎么看他?
李从珂恍然大悟:妙!这是以退为进!
不止如此,苏木继续道,我们还要做两手准备。表面上,我们立刻开始筹备调兵,让赵岩看到我们的;暗地里,我们要加快整训新兵,扩充实力。王将军,你即刻从流民中招募两千青壮,以补充晋阳防务为名,进行操练。记住,要让赵岩的人看到,我们确实在补充兵力
明白!王彦章领命而去。
第二件事,苏木转向李从珂,大人需亲自修书一封给明宗皇帝,不是给太子,是给皇帝。信中要详细说明晋阳的困难和顾虑,请求皇帝。这信不必秘密,让赵岩知道也无妨。
为何要给父皇?他病重已久,恐怕……
正是因为病重,苏木打断道,太子的监国之权,终究是代理。只要明宗还在,他的旨意就还有分量。我们向皇帝请示,太子便不能独断专行。再者,我听闻太子与明宗身边的大臣冯道、赵凤等人关系不睦,我们这把火,正好烧到朝堂上去。
李从珂点头:好!我这就写信。
第三,苏木语气转冷,赵岩带来五百禁军,是他的底气,也是我们的机会。王将军,你派些机灵的人,混在接待人员中,与那些禁军多多,请他们喝酒,听他们吹牛。我要知道洛阳禁军的实力、太子的人脉、李从荣的底细。
最后,苏木铺开另一张纸,我们要在晋阳城内造势。让百姓们知道,太子要调走保护他们的精兵,要拿走让他们吃得上便宜盐的官营收入。人心所向,才是关键。
三、舆论如潮
接下来的几日,晋阳城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赵岩被安排在最好的馆驿,每日山珍海味招待,苏木更是亲自作陪,将盐铁官营的账目、晋阳的防务布置、百姓的民情,事无巨细地汇报。赵岩初时还趾高气扬,但苏木的态度实在太好,好得让他挑不出半点毛病。
与此同时,王彦章的招募行动大张旗鼓地进行。他在城门口贴出告示,称奉太子令,晋阳将调精兵入京,为保本土防务,特招募青壮两千。告示一出,应者云集。赵岩见状,心中暗喜,以为李从珂和苏木真的屈服了。
然而,市井间的议论却开始发酵。
听说了吗?太子要把王将军的三千精兵调走!
是啊,说是去洛阳整训,可晋阳怎么办?契丹人要是打过来,靠谁守城?
还有盐铁,好不容易吃上八十文一斤的盐,太子要拿走一半收入,这盐价怕是要涨回去!
李节度使和苏判官为咱们百姓着想,太子殿下远在洛阳,哪能知道咱们的难处?
这些议论最初只在茶馆酒肆中流传,但很快就变成了歌谣,被孩童们传唱于街头巷尾:
晋阳好,盐价少,
苏判官,定纷扰。
太子令,调兵骁,
百姓忧,契丹笑。
赵岩的随从将这些歌谣收集起来,汇报给他。赵岩大怒,认定是苏木在背后煽动民心,当即怒气冲冲地来到节度使府质问。
苏判官,这市井流言,可是你授意传播的?赵岩声色俱厉。
苏木一脸无辜:赵詹事何出此言?下官这几日陪同赵詹事考察盐铁,哪有闲暇去管市井流言?再者,百姓有口难言,他们担心盐价上涨,担心防务空虚,发几句牢骚,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赵岩冷笑,这些流言分明是有心人煽动,意图对抗朝廷!
赵詹事此言差矣,苏木正色道,百姓所言,皆是实情。若三千精兵调走,晋阳防务确实空虚;若盐铁收入减半,官营难以维持,盐价确实会涨。这些道理,下官已在呈给太子殿下的条陈中详细说明。莫非赵詹事认为,下官不该向太子殿下禀明实情?
赵岩语塞。他若说是,便是阻挠苏木向太子进言;若说不是,又无法指责苏木煽动民意。
恰在此时,王彦章来报:启禀苏大人,新兵招募已毕,共两千人,正在校场操练,赵詹事可要前去视察?
赵岩无奈,只得随王彦章前往校场。只见校场上,两千新兵虽然衣衫褴褛,但个个精神抖擞,操练口号震天。赵岩心中暗惊:晋阳竟有如此号召力,短短几日便募得两千青壮,若真让李从珂发展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回到馆驿,赵岩立即修书一封,派人快马送回洛阳,信中详细汇报了晋阳的情况,特别提到苏木的阳奉阴违和百姓的不臣之心。他建议太子,当立即下旨,免去苏木的官职,强制调兵调粮,若李从珂反抗,便起兵讨伐。 四、洛阳反应
洛阳,太子府。
李从荣收到赵岩的密信,勃然大怒:好个苏木!好个李从珂!竟敢与本宫玩这等把戏!
他立即召集心腹商议,太傅李愚、兵部尚书张延朗等人纷纷献策。
殿下,李从珂手握重兵,若逼得太急,恐生变故。李愚提醒道,不如先答应他的条件,待他交出兵权盐铁后,再徐徐图之。
不可!张延朗反对,若答应他的条件,朝廷需拨付十万贯军费,还要调五千精兵去晋阳,这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张尚书有何高见?
立即下旨,免去苏木节度判官之职,押解回京问罪。同时令李从珂十日内交齐盐铁精兵,否则以抗旨论处!
若李从珂真的抗旨呢?
那便正好!殿下可请明宗下旨,削去李从珂节度使之位,派大军讨伐。名正言顺,天下归心!
李从荣心动,正要下令,忽然太监来报:启禀太子,宰相冯道、赵凤求见,称有十万火急之事。
冯道与赵凤是朝中重臣,向来不支持李从荣的激进之策。李从荣虽不耐烦,却不得不见。
殿下,冯道年过六旬,声音却洪亮有力,老臣听闻太子欲调晋阳精兵盐铁,可有此事?
正是,晋阳富庶,理当为国分忧。
殿下差矣!冯道正色道,晋阳乃河东屏障,防契丹之要地。若调走三千精兵,契丹南下,谁来抵挡?老臣刚刚收到李从珂的奏表,其中详细说明了晋阳的难处,恳请陛下圣裁。老臣以为,所言极是!
赵凤也道:殿下,如今明宗病重,天下诸侯都在观望。若对晋阳逼迫过甚,恐引发连锁反应,其他藩镇人人自危,反而不美。
李从荣冷笑:两位大人是收了李从珂什么好处,竟替他如此说话?
殿下!冯道怒而起身,老臣侍奉三朝,何曾受过藩镇贿赂?只是为江山社稷着想!晋阳盐铁官营,百姓称颂,若因朝廷索取无度而废除,民心何在?再者,李从珂乃殿下义兄,素有战功,殿下如此猜忌,岂不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一番话说得义正词严,李从荣虽心中不服,却也无法反驳。他深知冯道在朝中威望极高,若强行施压,惹得这位老宰相不满,朝堂上必然掀起波澜。
正在僵持之际,又有一份急报送至——是契丹边境的军报,称契丹骑兵近日频繁调动,似有南下之意。
李从荣心中一惊。若此时逼反李从珂,晋阳防务空虚,契丹长驱直入,这江山恐怕就要易主了。
他强压怒火,对冯道、赵凤道:两位大人所言有理,本宫会慎重考虑。你们先退下吧。
待二人离去,李从荣对张延朗叹道:这个苏木,不简单啊。他算准了本宫不敢在此时逼反李从珂。
张延朗也无可奈何:殿下,不如暂且答应他的条件,待击退契丹,再收拾他不迟。
五、峰回路转
七日后,洛阳的正式批复抵达晋阳。
李从荣在回文中写道:
晋阳防务重于泰山,所请之事,准奏。盐铁上缴可分三月到位,但需派专员监督;精兵调拨可缓至开春,但需先送兵册至京;至于五千京畿精兵驻晋阳一事,本宫会与兵部商议。另,父皇闻晋阳新政之效,甚慰,望卿等好自为之,勿负朝廷厚望。
赵岩接到这份批复,脸色铁青。他本想立功,没想到反被苏木摆了一道。如今李从荣态度软化,他在晋阳也待不下去了,只得悻悻道:既然太子殿下已有决断,下官便回京复命了。
苏木微笑送行:赵詹事慢走,三日后我便将兵册与第一批盐铁收入,交由赵詹事带回。
赵岩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从珂闻讯大喜,拍着苏木的肩膀:苏卿,你真是神机妙算!看似全盘答应,实则全身而退!
苏木却并无喜色:大人,危机虽解,但隐患已生。李从荣此次受挫,必怀恨在心。他日若他登基,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们。
那该如何是好?
有三件事,必须立刻着手。苏木伸出三根手指,第一,加快募兵练兵,晋阳兵力至少要扩充到三万,才能在乱世中自保。第二,派人前往洛阳,与冯道、赵凤等大臣建立更紧密的联系,朝堂上必须有我们的声音。第三,密切关注明宗的病情,一旦……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一旦明宗驾崩,李从荣登基,我们便要早作打算。
李从珂心中一凛:你是说……
大人,乱世之中,不进则退。苏木目光灼灼,李从荣此人心胸狭隘,不堪为君。为天下计,为晋阳百姓计,大人需早定大志。
李从珂沉默良久,最终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六、暗流涌动
赵岩带着兵册和盐铁收入返回洛阳的途中,遭遇了一伙袭击。五百禁军死伤大半,赵岩本人也受了轻伤,兵册和银两被劫走。
消息传回晋阳,苏木对李从珂道:大人,这是好事。
好事?李从珂不解。
赵岩遇袭,李从荣只会以为是我们在报复,会更加忌惮。同时,兵册丢失,他无法掌握晋阳真实兵力,我们的虚实他更摸不清。再者,苏木露出一丝冷笑,被劫走的盐银,正好可以充当我们的军费。
李从珂这才明白,那场袭击,竟是苏木暗中安排的。
苏卿,你算计之深,令人叹为观止。
大人谬赞了,苏木望向北方,这不过是纵横术中最基本的虚实相生罢了。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
他走到窗前,铺开一张地图,指着幽州方向:赵延寿在幽州与契丹勾结已久,李从荣在洛阳对我们虎视眈眈。盐铁官营虽然成功,但只是内政。接下来,我们要在幽州和洛阳之间,下一盘更大的棋。
窗外,晋阳的第一场雪悄然飘落,将这座古城染成一片素白。苏木知道,这场雪之后,春天不会太远。但在这乱世之中,每一个春天,都是用无数鲜血和智谋浇灌出来的。
他轻轻抚摸着腰间的《鬼谷子》残卷,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纵横之术,在于因势利导,不在于强横霸道。今日你敲山震虎,明日便要引蛇出洞。记住,最高明的谋略,是让对手以为他赢了,实际上却一步步走进你的局中。
李从荣此次施压,看似来势汹汹,实则每一步都踩在苏木为他铺设的轨道上。他以为得到了盐铁和精兵的承诺,实则失去了对晋阳的控制;他以为打压了李从珂的气焰,实则暴露了自己的短视和急躁。
而苏木,在化解危机的同时,完成了三件大事:第一,赢得了三个月的缓冲期,让晋阳的实力更进一步;第二,在洛阳朝堂上埋下了冯道、赵凤等棋子;第三,让李从荣对晋阳的虚实产生了误判。
更重要的是,他让李从珂看清了形势——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退让和妥协换不来安全,只有实力才是纵横捭阖的根本。
雪越下越大,将苏木的身影映衬得愈发孤独而坚定。他知道,这场与李从荣的较量,只是刚刚开始。而那位远在幽州的仇人赵延寿,也在暗中窥伺着这一切。
乱世棋局,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翼翼,又要走得气势磅礴。苏木收回目光,对李从珂道:大人,我们该准备下一步了。
下一步?
苏木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从幽州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