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边境贸易兴，互利安邻邦
晋阳的早春来得迟，直到二月中旬，汾河冰面才彻底消融。河水裹挟着碎冰，哗啦啦地向东流去，仿佛在冲刷着寒冬最后的痕迹。节度使府的议事厅内，炭火盆已撤去，但空气里仍残留着松枝燃烧后的清香。
苏木站在挂于墙上的巨幅地图前，手指沿着晋阳向北划去，越过雁门关，越过蜿蜒的长城，最终停在幽州一带。那里，标注着一片刺目的红色——那是契丹铁骑兵锋所指的区域。
大人，契丹虽暂时退兵，但探马回报，耶律德光在幽州以北囤积了五万骑兵，随时可能南下。王彦章的声音打破沉默，这位骁将的脸上写满忧虑，我们的斥候甚至在代州边境发现了契丹的游骑，他们伪装成马贼，劫掠商队，试探我们的虚实。
李从珂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过去三个月，他按照苏木的计策，表面上顺从太子李从荣的调兵令，实则暗中扩军，如今晋阳兵力已达两万五千人。可面对契丹铁骑，这仍显不足。
苏卿，你有何良策？李从珂转向苏木，他知道这位年轻的谋士必有破局之法。
苏木并未立即回答，目光仍停留在地图上。良久，他才缓缓转身，对厅内众人道：诸位，若我们总以刀枪对刀枪，即便能胜，也是惨胜。契丹人来去如风，我们修筑烽火堡、坚壁清野，虽能御敌于外，却也让边境百姓苦不堪言。诸位可想过，为何契丹人要南下劫掠？
自然是贪图中原的财富和粮食！王彦章答道。
不错，苏木点头，可诸位想过没有，契丹人并非天生的强盗。他们的领地虽广阔，但物产贫瘠，缺盐缺铁，更缺布匹和茶叶。他们南下劫掠，是因为买不到，抢是最直接的方式。可如果我们能让他们买到，而且价格公道，他们还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抢吗？
议事厅内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苏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从珂若有所思：苏卿的意思，是要与契丹通商？
正是。苏木走回案前，抽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条陈，大人，我提议在代州边境开设互市场所，允许契丹商人与我晋阳百姓公平交易。我们用盐铁、布匹、茶叶，换取他们的良马、皮毛、药材。一来，解契丹物资匮乏之急，消其南侵之念；二来，我们可获得优质战马，增强军力；三来，边境百姓可通过互市获利，安居乐业；四来……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我们可借互市，将眼线布入契丹内部，掌握其军情政要。
这……李从珂犹豫，契丹乃虎狼之邦，与之通商，无异于与虎谋皮。若他们借互市刺探我军情，或者交易之后再度劫掠，该如何是好？
大人所虑极是，苏木早有准备，所以互市的规则，必须我们来定。第一，互通有无，但不互通货币，所有交易以物易物，避免经济受制；第二，互市地点设在我方控制区域内，我方派重兵驻守，契丹商人不得携带兵器进入；第三，交易时间固定，每月初一、十五开市两天，其余时间关闭，防止边境长期混乱；第四，设立牙行，所有交易必经牙行登记，抽税一成，既增加府库收入，又掌握交易明细；第五，凡参与互市的契丹商人，必须实名登记，领取凭证，无凭证者不得入市。此举一举多得，大人以为如何？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王彦章忍不住道：苏大人，契丹人会答应如此苛刻的条件？
他们会答应的，苏木自信一笑，因为他们比我们更需要这场交易。去年冬天，契丹遭遇雪灾，牛羊冻死无数，他们的部族长老已多次向耶律德光施压，要求与中原通商。耶律德光年轻气盛，想靠劫掠树立威信，但他国内并非铁板一块。我们只要派使者说明利害，再送上厚礼，他必然心动。
李从珂沉吟良久，终于点头：好！苏卿，此事由你全权负责。但切记，一切以稳妥为上，若发现契丹人有异动，立即关闭互市，不可养虎为患。
下官领命。
二、开市
三日后，苏木派出的使者刘知远抵达契丹王庭。刘知远虽为武将，却心思细腻，能言善辩。他没有直接去见顶层的契丹贵族，而是先拜访了几位实力雄厚的部落首领，送上晋阳特产——精铁打造的刀剑、雪白的官盐、上等的茶叶和丝绸。
这些部落首领见到这些物资，眼睛都直了。他们常年与中原交战，劫掠来的东西虽多，却从未见过如此精良的制式兵器和品质统一的官盐。刘知远趁机道：我晋阳节度使李大人，愿与各位首领世代交好。只要诸位支持，我们可在代州开设互市，每月供应盐铁千石、茶叶百斤、丝绸五十匹，价格公道，绝不欺诈。
部落首领们大喜过望，他们早就厌倦了耶律德光的穷兵黩武。若能通过交易获得物资，谁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劫掠？于是，他们纷纷向耶律德光进言，称与晋阳通商，利国利民。
耶律德光起初不悦，但当他看到刘知远献上的礼物——一柄由苏木亲自设计、晋阳工匠打造的双刃长刀，刀身铭刻着契丹文字契丹大汗万岁时，他的态度松动了。这柄刀采用百炼钢工艺，锋利无比，却又轻便趁手，比契丹工匠打造的马刀强出数倍。
你们的节度使，想要什么？耶律德光把玩着长刀，沉声问道。
我主别无所求，只愿边境安宁，百姓安居。刘知远不卑不亢，若大汗同意互市，我主愿每年献上百柄这样的宝刀，千石精盐，作为岁贡。
这是苏木的又一条计策——名义上是，实则是交易的一部分，既满足了耶律德光的虚荣心，又维护了晋阳的尊严。
耶律德光终于点头：好！但互市必须在代州城外三十里处，双方各派五百兵驻守，不得越界。
刘知远心中一喜，这正是苏木预料中的条件。他当即应允，双方约定，三月初一，互市正式开启。
消息传回晋阳，整个河东为之震动。边境百姓听说能与契丹人做生意，既兴奋又担忧。兴奋的是有利可图，担忧的是契丹人反复无常。苏木亲自前往代州，选址在雁门关南侧的平型口。这里地势平坦，背靠关隘，易守难攻，是理想的互市场所。
他命王彦章率三千精兵驻扎于此，修建了两座大营，一座供中原商人和守军居住，一座供契丹商人暂住。两座大营之间，是一片方圆百丈的交易广场，四周筑起高墙，只留南北两门，南门由晋阳军把守，北门由契丹军把守。广场中央，是一座牙行楼阁，苏木亲自坐镇，监管一切交易。
开市前夜，苏木召集所有牙行经纪和守军将领训话：互市之利，在于互信。契丹商人虽为异族，但也是人，也重利。我们当以诚待人，以信立身，但也不可掉以轻心。每一笔交易都要登记造册，每一个契丹商人都要盘查身份。若发现有人刺探军情，立即拿下，不得有误。
他又特别叮嘱王彦章：将军，你的任务是维持秩序，不是挑衅。除非契丹人先动手，否则你不得主动生事。但若他们敢越界生事，必须雷霆镇压，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底线。
王彦章抱拳：末将明白！
三、第一日
三月初一，天公作美，风和日丽。
辰时，南门缓缓打开，早已等候的中原商人们推着满载货物的马车进入广场。他们带来的有盐、铁、茶叶、布匹、瓷器，甚至还有书籍和药材。这些都是契丹最紧缺的物资。
巳时，北门也打开了，数十名契丹商人在契丹士兵护送下进入。他们个个身材魁梧，面庞黝黑，身穿兽皮，腰挂弯刀，目光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但当他们看到广场上堆积如山的货物时，眼中的警惕很快被贪婪取代。
牙行经纪们用半生不熟的契丹语招呼着：这位爷，来看看我们的盐，上等的官盐，颗粒洁白，味道纯正！
看看这铁，打造兵器的好材料，比你们那儿的强多了！
契丹商人们围着货物，又是摸又是闻，不时发出惊叹。一个年长的契丹商人拿起一块盐，舔了舔，然后用蹩脚的汉语道：好盐！多少钱？
牙行经纪笑道：不要钱，要马。一匹马，换一百斤盐，或五十斤铁，或十斤茶叶。
这是苏木定下的标准价，既让中原商人有利可图，也让契丹人觉得公道。那老商人算了算，觉得划算，立即让人从营地里牵来三匹骏马，换走了三百斤盐和一百五十斤铁。
有了第一笔交易，市场迅速活跃起来。契丹人用马、牛、羊皮、貂皮、药材甚至人参，换取中原的盐铁和茶叶。中原商人则用换来的良马转手卖给晋阳军府，或运往内地贩卖，利润丰厚。
苏木坐在牙行楼阁上，透过窗户观察着整个广场。他注意到一个细节：大部分契丹商人都是真正的交易者，他们带来的马匹皮毛货真价实，谈判时也诚恳务实。但其中有三四人，目光闪烁，四处打量，尤其关注守军的布防和营地的构造。
他微微一笑，对身旁的亲信道：看见那几个人了吗？
看见了，大人。
记下他们的样貌和交易内容，但不要惊动。他们很可能是契丹的探子，或是……赵延寿的人。
赵延寿？亲信一惊。
不错，苏木冷笑，赵延寿与契丹勾结多年，他的眼线必然混迹其中。这几人不关心货物质量，只关心地形和兵力，定然是他派来的。让他们看，让他们记，但要看什么、记什么，由我们来决定。
他顿了顿，又道：今晚，你派人去请那个老商人，就说牙行总管想请他喝酒。
四、情报夜
老商人名叫耶律海，是契丹一个小部落的首领。他虽年老，却见多识广，汉语说得流利。苏木在牙行后院的雅间设宴，只有他们两人对饮。
老人家，今日交易可还满意？苏木亲自为他斟酒。
耶律海哈哈一笑：满意！我换了五百斤盐，三百斤铁，还有二十斤茶叶。这些东西，在部落里能换三十匹好马！苏大人，您是个痛快人！
老人家满意就好，苏木也笑，我晋阳别的不多，就是盐铁足。只要契丹的兄弟们守规矩，这买卖可以长长久久。
守规矩，一定守规矩！耶律海拍胸脯保证，我们部落靠放牧为生，最恨的就是打仗。过去几年，大汗非要南下，结果死了多少好男儿，抢回来的东西还不够抚恤家属的。现在能做生意，谁还愿意去拼命？
苏木心中一动，这正是他想要的情报。他顺着话头道：大汗雄才大略，想必也是为了族人着想。只是这战事一起，百姓受苦啊。
耶律海喝了口酒，压低声音：苏大人，您是个实在人，我跟您说实话。大汗年轻气盛，想靠军功压服各部落。但去年雪灾，牛羊死伤惨重，各部落首领早有怨言。这次能开互市，是几位老首领联名劝谏的结果。大汗虽答应了，但心里未必痛快。您这边，也要小心些，别让他抓到把柄。
这是千金难买的内部消息。苏木郑重举杯：多谢老人家提醒。我敬您一杯。
酒过三巡，苏木看似随意地问：今日见有几位兄弟，似乎对货物不感兴趣，倒是对我们的营地很感兴趣。
耶律海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自然：苏大人慧眼。那几人是幽州赵延寿将军的部下，他们不属任何部落，是常驻契丹的汉人。赵将军与大汗关系匪浅，他的手下在草原上有特权。
原来如此，苏木故作恍然，赵将军镇守幽州，与我们晋阳也算邻居。他派人来，想必也是想探探互市的情况。
探情况是真，但未必安了好心。耶律海哼了一声，赵延寿那厮，一向主张对晋阳用兵，他想借大汗的刀，报自己的仇。苏大人，您可要小心，他可能在您身边安插了眼线。
苏木心中雪亮，脸上却不动声色：多谢老人家提醒。来，再饮一杯。
这一夜，苏木从耶律海口中套出了大量情报：契丹各部落对耶律德光的态度、赵延寿与契丹高层的往来频率、甚至耶律德光近期的军事部署。更重要的是，他确认了赵延寿确实在契丹安插了大量眼线，互市正是这些眼线活动的最佳场所。
五、经济战果
互市开启一个月，成果远超预期。
晋阳府库通过牙行抽税，净收入一万五千贯。王彦章用换来的良马，组建了五百人的重装骑兵，装备上苏木设计的马刀和轻甲，战斗力大增。边境百姓通过互市，每家每户都增加了收入，原本凋敝的村落重新焕发活力。
更关键的是，情报网络悄然建立。苏木从参与互市的契丹商人中，挑选了十名可靠的部落首领，以优惠交易为诱饵，让他们定期提供契丹内部的军情。这些部落首领本就与耶律德光离心离德，如今既能赚钱，又能与晋阳建立特殊关系，自然乐意效劳。
而赵延寿的眼线，也在苏木的引导下，看到了他们想看的——晋阳守军军纪涣散、粮草、新兵训练不精。这些假情报被迅速传回幽州，赵延寿据此判断，晋阳虽表面强盛，实则外强中干，正是进攻的好时机。
这日，苏木收到密报：赵延寿已派人前往契丹王庭，劝说耶律德光在五月草长马肥之时，共同出兵攻打晋阳。
苏木看完密报，不惊反喜，对王彦章道：赵延寿上钩了。
王彦章不解：大人，赵延寿要与契丹合兵来攻，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危险，也是机会。苏木走到地图前，指着雁门关，赵延寿以为我们弱小，必会轻敌冒进。我们正好将计就计，在雁门关设伏，先击溃他的先锋，再趁势反攻幽州。只要能除掉赵延寿，幽云十六州的大患可解，我的家仇也可得报。
可契丹那边……
契丹那边，苏木冷笑，耶律德光虽答应出兵，但各部落首领刚刚尝到互市的甜头，未必愿意真的拼命。只要我们首战告捷，展现出足够的实力，他们自然会退兵。毕竟，做生意比打仗划算。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我已通过耶律海，向耶律德光透露了一个消息——赵延寿在幽州私藏了大量财宝，若大汗能助我们除掉赵延寿，这些财宝可三七分成。
王彦章目瞪口呆：这……这岂不是与虎谋皮？
是谋皮，但谋的是赵延寿的皮。苏木目光深邃，乱世之中，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今日我们利用契丹，明日契丹也可能利用我们。但只要我们能掌握主动权，就不怕反噬。
六、民心所向
互市的影响，很快从边境传到了晋阳城。
这日，一名从代州归来的商人在茶馆中讲起了互市的见闻：各位，你们是没见到，那契丹商人可实在了！一匹上好的草原马，只换一百斤盐。这马到了晋阳，能卖十贯钱！那盐在官营盐场，不过八十文一斤，一百斤才八贯，转手就赚两贯！
不止呢，另一名商人接口道，我换了几张貂皮，那毛色，咱们晋阳可找不到。苏大人说了，下次互市，还要增加茶叶和瓷器的交易，那利润更高！
要我说，一位老农放下茶碗，最要紧的是，自从开了互市，契丹兵再也不来劫掠了。去年冬天，我家还被抢了五只羊，今年开春，契丹人不但没抢，还拿羊皮来换盐，你说稀奇不稀奇？
这有啥稀奇的，店掌柜笑道，苏大人是什么人？那可是神仙下凡！他早说了，契丹人也是人，也要穿衣吃饭。以前是没得买，才来抢。现在能买，谁还愿意拿命去拼？
类似的议论，在晋阳城的大街小巷传播着。百姓们用最朴素的语言，传颂着苏木的德政。而苏木，则将这些舆论化作无形的武器，在合适的时候，通过商人和流民，将这些故事传到洛阳、传到其他藩镇。
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晋阳不仅兵强马壮，更有仁政爱民。如此一来，日后若有战事，民心所向，便是天道所在。
七、暗伏危机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对互市满意。
这日午夜，苏木的书房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王彦章浑身是血地闯进来：大人，出事了！今日参与互市的一名契丹商人，在返回途中被杀了，货物被劫，马匹被夺！
苏木霍然站起：何人干的？
现场留下的是流寇痕迹，但我的人发现，那些的脚印，是官军的靴子印。而且……王彦章压低声音，被杀的商人，正是耶律海部落的人。耶律海认定是我们晋阳军所为，此刻正率领部落勇士，在北门外叫嚣，要我们交出凶手！
苏木脸色铁青。这是赤裸裸的挑衅，目的就是要破坏互市！
王彦章，你立即带人去现场，务必找到真凭实据。我亲自去北门，安抚耶律海。
大人，这太危险了！
放心，苏木冷静道，耶律海是聪明人，他不会轻易动手。这背后，必是赵延寿的眼线在捣鬼。他们越是想破坏，越说明互市触动了他们的利益。我们只要处置得当，反而能让耶律海更加信任我们。
他披上斗篷，大步走出书房。夜风料峭，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互市能否持续，晋阳能否安宁，他的复仇大计能否实现，都在此一举。
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赵延寿，终于按捺不住，伸出了黑手。
苏木抬头望向满天星斗，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来得好。你不动手，我还找不到借口呢。
他加快了脚步，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晋阳的夜，静得可怕。
但在静夜之下，一场关于互市、关于信任、关于存亡的较量，正悄然展开。
而苏木，已准备好了反击的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