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遣使说契丹,化解边境危
洛阳的深秋,霜降初临。
自耶律海签署文书离去后,朝堂上下陷入了诡异的平静。路人们表面上松了口气,可暗地里却都捏着一把汗——契丹人向来反复无常,耶律德光真会咽下这口气?李从厚更是寝食难安,每日召见苏木三次,反复追问:相国,契丹那边可有异动?他们真不会出兵?
苏木每次的回答都一样:陛下宽心,耶律德光非是莽夫。
可当他走出紫宸殿,脸上的从容便淡了几分。王彦章迎上来,低声道:大人,边关急报——契丹开始在幽州北部集结兵力,约有五万骑兵,旗号是,可行军路线却直指我边境烽火堡。
苏木接过军报,扫了一眼,嘴角竟勾起一丝笑意:果然来了。
大人还笑得出来?王彦章急道,五万铁骑,若真南下,边境那十座烽火堡根本挡不住!
挡不住,就不需要挡。苏木将军报折好,塞入袖中,传令刘知远,让他将烽火堡的驻军后撤三十里,同时坚壁清野,把边境百姓全部迁入内地。
后撤?那不是将边境拱手让人?
就是要让。苏木目光深邃,耶律德光集结兵力,是在试探我们的反应。我们若硬抗,正中他下怀——他正愁找不到出兵的借口。我们后撤,他反倒没了由头。况且……他顿了顿,他这五万人,还有别的用处。
别的用处?
石敬瑭在凤翔蠢蠢欲动,耶律德光这是在两头下注。苏木抬步向中书省走去,一面施压洛阳,看能否救出赵延寿;一面联络石敬瑭,准备扶持新代理人。我们撤军,他便会将全部注意力转向凤翔。届时,石敬瑭会以为有机可乘,反迹会暴露得更彻底。
王彦章恍然大悟:大人是要借契丹的刀,逼石敬瑭提前谋反?
苏木摇头,我要借石敬瑭的刀,让耶律德光露出破绽。传令下去,派使者北上,我要亲自与耶律德光谈判。
大人要亲自去?万万不可!
谁说我要亲自去?苏木笑了,我要派的使者,须得满足三个条件:一要精通契丹语,二要熟知草原风俗,三要有胆魄,能在耶律德光面前不卑不亢。这样的人,朝中正好有一个。
翰林学士,王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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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朴,字文伯,时年三十有四,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
他出身寒门,靠着精通多国文字和律法,才在翰林院混了个修撰的闲职。平日里寡言少语,最大的爱好是蹲在藏书阁里,研究各朝各代的和约文书。朝中重臣大多瞧不起这个书呆子,可苏木却在一年前将他调入了中书省,专责起草对外文书。
此刻,王朴站在苏木面前,身形清瘦,双目却炯炯有神:大人要派我去契丹?
不错。苏木将一份厚厚的卷宗推到他面前,这里面有三样东西:一是赵延寿与契丹往来的全部密信副本,二是耶律德光继位后契丹内部的政局分析,三是我给你准备的三个锦囊。你此去上京,只有一个任务——让耶律德光相信,后唐与契丹开战,他得不到任何好处;反之,若他保持中立,我可以给他意想不到的筹码。
王朴翻开卷宗,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大人,这第三个锦囊中写的让出三州,是否太过……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苏木淡淡道,幽云十六州本就有三州在契丹实际控制之下,我们不过是承认既成事实。用三州虚名,换石敬瑭暴露、换边境安宁、换契丹内乱加剧,这笔买卖很划算。
可陛下那边……
陛下那边,自有我去说。苏木拍了拍他的肩膀,文伯,此行凶险,但只要你按锦囊行事,必能成功。记住,到了上京,不要住使馆,要住客栈;不要先见耶律德光,要先见他弟弟耶律罨撒葛。
先见他弟弟?
耶律罨撒葛一直不满其兄继位,且在辽东有私兵三万。你先见他,透露我们有意支持他继承大辽正统,耶律德光自然会坐不住。届时他反过来求你,谈判的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中了。
王朴倒吸一口凉气:大人这手反间计,怕是连耶律德光也想不到。
他当然想不到。苏木负手而立,因为这不是反间,这是阳谋。我就是要让他知道,后唐有能力支持他的对手。他越是明白,就越不敢轻举妄动。去准备吧,明日辰时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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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上京临潢府。
这座契丹的都城充满了草原气息,毡帐与土木楼阁混杂,街道上既有身穿兽皮的牧人,也有身着汉服的商贩。王朴一行五人住进了一家名为的汉人客栈,不出半日,耶律德光便得到了消息。
后唐使者不驻使馆,却住客栈?耶律德光高坐龙椅,浓密的胡须下露出玩味的笑容,这个苏木,派来个有意思的人。
皇兄,要不要将他召入宫中?耶律罨撒葛站在阶下,眼中闪过一丝急切。他今年三十有二,生得与其兄有七分相似,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阴鸷。
不急。耶律德光摆摆手,先晾他三日。苏木派人来,无非是想谈赵延寿的事。他越是急,我们越要沉住气。等他的使者主动求见,我们再开条件。
可王朴比耶律德光想象的更沉得住气。
三日里,他每日只在客栈中读书,偶尔上街逛逛,买些契丹的干果与汉人商贩闲聊,绝口不提国事。反倒是耶律罨撒葛按捺不住,主动派人送上请帖,邀他过府一叙。
王朴欣然应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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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罨撒葛的王府位于上京西郊,是一座汉式园林,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与草原的粗犷截然不同。王朴被引入书房时,耶律罨撒葛正对着一幅中原地图出神。
王学士远来,本王有失远迎。耶律罨撒葛笑得热情。
王爷客气。王朴躬身行礼,目光也落在那幅地图上,王爷似乎在研究南下之路?
耶律罨撒葛笑容一僵:学士说笑了。
说笑吗?王朴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这是我家相国写给王爷的亲笔信,王爷不妨一看。
耶律罨撒葛迟疑地接过信,越看脸色越精彩。信中苏木言辞恳切,先赞他英武不凡,有大辽开国皇帝之风,又暗示耶律德光得位不正,恐难长久,最后更是直白地提出若王爷有意,后唐愿助一臂之力。
这……这是离间计!耶律罨撒葛虽心动,却还保持着理智。
离间计?王朴笑了,王爷,我家相国若要离间,何必派我来?随便找个使臣,在朝上公开支持您,岂不更直接?他派我来,是因为真心欣赏王爷。您想,耶律德光若真将您当兄弟,会放着辽东的三万精兵不管吗?会任由您在府中养死士吗?
这几句话,句句戳中耶律罨撒葛的心病。
他攥紧信纸,压低声音:你们想要什么?
很简单。王朴凑近一步,赵延寿的命。他既已无用,王爷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您向皇帝进言,说赵延寿罪行确凿,契丹不应干涉,以此换取后唐对您的支持。一来,您在皇兄面前立了功;二来,得了后唐这个强援;三来……他顿了顿,赵延寿死后,他在幽州的人脉,王爷不想接手吗?
耶律罨撒葛的眼睛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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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皇宫之中。
耶律德光正与南院大王耶律屋质对弈。棋盘上黑白交错,杀机四伏。
王朴去见罨撒葛了。耶律屋质落下一子,皇兄,您这步棋,怕是失算了。
失算?耶律德光阴沉着脸,我故意放他去见罨撒葛,就是要看看,我那个好弟弟,到底有多少心思。
那若他真被说动了呢?
说动了又如何?耶律德光冷笑,罨撒葛的三万兵马,粮草掌握在我手里。他若敢反,我三天就能让他饿肚子。倒是这个王朴——他盯着棋盘,苏木派他来,绝非仅仅为了赵延寿。此人是个纵横家,走一步,看三步。
正说着,内侍来报:启禀陛下,罨撒葛王爷在宫外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耶律德光与耶律屋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片刻后,耶律罨撒葛大步走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愤怒:皇兄!那个王朴竟敢来拉拢臣弟,让臣弟与他合谋,在幽州起兵反叛!臣弟已将他的书信带来,请皇兄过目!
他将苏木的信高高举起。
这一手,连耶律屋质都没想到。耶律德光接过信,越看眉头越皱,最后竟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苏木!派个使者来,明为拉拢,实为试探!罨撒葛,你做得很好,没有辜负朕的信任。
他站起身,沉声道:传旨,召王朴入宫!朕要亲自会会这个苏木的高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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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朴走进金帐殿时,神色从容,仿佛不是来谈判,而是来赴宴。
殿中两侧站满了契丹武将,个个虎视眈眈。耶律德光高坐龙椅,不怒自威。殿中央摆放着一口大鼎,鼎下炭火正旺,鼎中热油翻滚——这是草原上的传统,对不敬之人的惩罚。
后唐使者王朴,见过大辽皇帝陛下。王朴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王学士好胆识。耶律德光的声音如闷雷,明知朕要问责,还敢来上京。你就不怕这口油锅?
王朴坦然道,但臣更怕完不成使命,辜负我家相国所托。
什么使命?
为陛下解忧。
耶律德光来了兴趣,朕有何忧?
忧在内,不在外。王朴抬起头,目光坦然,陛下继位三年,内有耶律李胡虎视眈眈,外有渤海国叛乱未平。去岁白灾,牛羊十死七八,各部贵族对陛下多有不服。此时若与后唐开战,胜了,损兵折将,给了耶律李胡可乘之机;败了,更是威信扫地。陛下,这难道不是忧吗?
殿中武将哗然,有人拔刀怒吼:大胆!竟敢诅咒陛下!
耶律德光摆摆手,示意安静:继续说。
陛下心中,想必也在权衡。赵延寿这颗棋子,废了也就废了。可若能用他换些实在的好处,岂不是更划算?
什么好处?
王朴从怀中取出苏木的第一个锦囊,展开念道:后唐愿与契丹结为兄弟之邦,每年互市,我朝输出丝绸万匹、茶叶五千担、精铁三千斤;贵国输出良马五千匹、毛皮十万张。此外,幽云十六州中,朔州、寰州、云州三州,我朝承认贵国实际管辖,但名义上仍属中原,以此保全陛下天朝上国的面子。
这些条件,每一条都精准地击中耶律德光的软肋。
互市能解决白灾后的经济困境,承认三州能赚足面子,而名义上仍属中原更是给了耶律德光一个台阶——他可以对内宣称,后唐已向大辽称臣。
条件不错。耶律德光眯起眼睛,可朕若是不答应呢?
那臣只能启用第二个锦囊。王朴又取出一卷,我家相国说了,若陛下不答应,后唐将全力支持耶律罨撒葛王爷,并联络耶律李胡,共同起兵。届时,陛下能否坐稳这龙椅,就难说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殿中武将再也按捺不住,纷纷拔刀。王朴却纹丝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耶律德光。
两人对视良久,耶律德光忽然大笑:好!好一个苏木!软硬兼施,滴水不漏!朕若是不答应,倒是显得不识抬举了。
他站起身,走下龙椅,亲自扶起王朴:王学士回去告诉苏相国,赵延寿的命,朕不要了。但互市之事,必须按今日所议执行。另外——他压低声音,朕那弟弟罨撒葛,还请后唐不要过多接触。家务事,不劳外人操心。
王朴心中一松,知道大局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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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洛阳。
王朴风尘仆仆地赶回中书省,向苏木复命。
相国神算,耶律德光果然答应了。他将谈判经过详细禀报,最后取出那份互市文书,他签了字,还加盖了契丹国玺。
苏木接过文书,仔细看了一遍,满意地点头:做得好。文伯,此番你立了大功。
只是相国,王朴犹豫道,我们承认三州归属,朝中恐怕会有非议。
非议是暂时的,和平是长久的。苏木拍了拍他的肩膀,用虚名换实利,用空间换时间,这是纵横家的基本功。况且……他望向北方,耶律德光得了这三州,只会更加贪婪。他越贪,破绽就越大。石敬瑭那边,可有动静?
据探子来报,石敬瑭派去契丹的使者,已在路上。
苏木笑了:好。让刘知远做好准备,石敬瑭谋反之日,就是我们收复幽云十六州之时。
他走到窗前,望着天边如血的残阳,轻声自语:天下如棋,苍生为子。这一局,我布了十年,也该到收官的时候了。
窗外,秋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飘向远方。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