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追击石敬瑭,太原围歼战
洛阳城的黎明在战火的余烬中姗姗来迟。安重荣率部归降的消息如一阵风般传遍全城,压抑了数月的惶恐稍稍缓解,但苏木站在中书省衙门的窗前,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他手中的密报上,刘知远的墨迹未干:已率三万精锐出城,追击石敬瑭残部,预计七日内抵达太原。
七日……苏木低声重复,眉头紧锁。他转身对侍立在旁的冯道道:传令下去,关闭城门,全城戒严。另外,把安重荣的部队分散安置到城东、城南两个大营,每营不得超过五千人,由原禁军将领统一节制。
冯道迟疑道:安重荣刚投降,如此安排,恐寒其心。
正是要寒他的心。苏木将密报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安重荣今日能叛石敬瑭,明日便能叛我。让他知道,在我苏木麾下,没有独立王国的可能。他只有彻底融入后唐体系,才能保全性命和富贵。
冯道心中一凛,这位年轻的宰相手段之老辣,远超他的想象。他领命退下,苏木又唤来一名心腹校尉:带五百人去安重荣营中,就说协助整编,实为监视。记住,不要干涉他的日常军务,但所有调动必须上报。
校尉领命而去,苏木这才坐下,铺开宣纸,开始执笔书写。他需要处理的不仅是军事,更是洛阳城内千头万绪的政治乱局。安重荣的归降带来了万余降兵,这些人如何安置,如何整编,如何防止他们哗变,都是棘手的问题。更要命的是,李从珂自邙山惨败后,将自己关在宫中,整日借酒浇愁,朝政几乎瘫痪。军报、民报、粮报如雪片般堆在中书省,等着苏木决断。
他首先起草了一份《安民告示》,晓谕全城:石敬瑭叛军已溃,朝廷大胜,百姓免除今年赋税三成。这份告示的重点不在于减免多少税,而在于给百姓一个信号——朝廷依然稳固,动乱即将结束。乱世之中,人心比黄金更重要。
接着,他又给各地藩镇节度使写信,信中历数石敬瑭勾结契丹,引狼入室的罪行,称赞李从珂圣明神武,力挽狂澜,要求各镇谨守本分,以待王师凯旋。这些信同样是攻心为上,他要让各地藩镇明白,后唐的中央政府依然有效,别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最后,他写给刘知远一封密信,信中只有十二个字:围而不攻,断其粮道,待其自毙。这不是军事建议,而是命令。他太了解刘知远的性格了——这位河东名将骁勇善战,却急躁冒进。若放任他强攻太原,即便能胜,也必然损失惨重。而后唐如今最缺的就是兵力。
信使快马出城,追向刘知远的部队。
与此同时,刘知远的大军正星夜兼程。
将军,前方五十里就是潼关,石敬瑭残部昨日刚通过,留下约三千殿后部队。副将王峻禀报。
刘知远骑在马上,望着远方的群山,沉声道:潼关守将是谁?
石敬瑭的族弟石敬威。
传令,全军加速,今晚务必拿下潼关。
王峻迟疑:将军,苏相的命令是稳扎稳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刘知远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石敬瑭已是丧家之犬,若不趁势追击,等他逃回太原,加固城防,我们就得啃硬骨头了。
他心中对苏木并非没有怨气。邙山之战,他刘知远浴血奋战,救回李从珂,可最大的功劳却被苏木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招降计抢走。如今追击石敬瑭,他急需一场大胜来证明自己。
当夜,刘知远军对潼关发动突袭。石敬威虽然拼死抵抗,但兵力悬殊,加上军心涣散,仅守了两个时辰便被攻破。刘知远亲自登上城关,看着东方微白的天空,对王峻说:传令,全军休整两个时辰,然后继续追击。告诉将士们,攻入太原,石敬瑭的府库任他们取!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士兵们欢呼雀跃,却没人注意到,刘知远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他承诺的赏赐,朝廷未必会兑现。但他不在乎,他要的是军心,是自己的声望。
潼关失守的消息传到石敬瑭耳中时,他正坐在一辆颠簸的马车里,脸色惨白如纸。
大帅,潼关丢了,石敬威将军战死。亲兵队长石敢当声音哽咽。
石敬瑭沉默良久,才开口道:刘知远好快的速度……
他掀开窗帘,望向身后蜿蜒的行军队伍。从洛阳带出来的三万叛军,如今只剩不到一万五千人,且大多是溃败后收拢的残兵,士气低落,军纪涣散。更糟的是,军中已经开始流传安重荣投降后被封为节度使的消息,这让本就动摇的军心更加不稳。
大帅,太原那边有消息吗?谋士赵莹问。
石敬瑭放下窗帘,府库空虚,粮草不足三个月之用。守将杨光远说,若不能速战速决,太原难守。
那契丹那边……
耶律德光回信说,石敬瑭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他刚平定内部叛乱,无力南顾。让我们好自为之
大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们被抛弃了。
石敬瑭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半年前起兵时的场景。那时他踌躇满志,以为有契丹支持,有安重荣这样的猛将,夺取洛阳易如反掌。可如今,安重荣叛了,契丹退了,刘知远追来了,而他,即将无家可归。
加快速度,他最终下令,三日内必须赶回太原。
但刘知远比他更快。
五日后,当石敬瑭的残部抵达太原城下时,刘知远的三万大军已经先一步占领了太原四周的险要关隘。石敬瑭望着城头上飘扬的字大旗,一口血喷了出来。
大帅!众人惊呼。
石敬瑭摆摆手,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对石敢当说:传令,绕城而走,前往雁门关,那里还有我们的人。
大帅,雁门关守将杜重威早就投降刘知远了!石敢当绝望地说,我们从洛阳出发时,他就已经派人与刘知远接洽了!
石敬瑭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他环顾四周,只见太原城高墙厚,固若金汤,而城外刘知远的大军正严阵以待。他明白,自己被困住了。
当晚,刘知远在太原城外二十里处的晋祠扎营。王峻不解地问:将军,为何不趁势攻城?我们兵力占优,石敬瑭已成困兽。
困兽犹斗,必会伤人。刘知远指着太原城防图,太原城高粮足,强攻必然损失惨重。苏木的信虽然我不喜,但他说得对——围而不攻,断其粮道,才是上策。
他下令:派骑兵切断太原所有粮道,禁止任何商贾进出。再派使者入城,劝降杨光远。告诉他,石敬瑭大势已去,若肯献城,朝廷封他为河东节度使。
王峻领命,又问:那石敬瑭怎么办?
刘知远冷笑:他?他已是瓮中之鳖。派人去契丹,告诉耶律德光,石敬瑭向他求援了。我倒要看看,这位契丹皇帝敢不敢来。
这一招极其狠辣。刘知远不仅要困死石敬瑭,还要借石敬瑭的求援,试探契丹的态度。如果耶律德光出兵,他可以向朝廷请援,顺势扩大自己的兵权和声望;如果耶律德光不出兵,石敬瑭的末日就到了。
消息传到洛阳,已是十日后。
苏木收到刘知远的战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刘知远比他想象的更聪明,或者说,更有野心。这位河东将领不仅是在打仗,更是在布局——为自己布局。
冯道忧心忡忡:刘知远围困太原,却围而不攻,这是养寇自重啊。
就是要他养寇自重。苏木将战报递给冯道,石敬瑭活着,刘知远才有价值。若石敬瑭死了,刘知远就该担心自己了。
他铺开信纸,给刘知远回信。这次不是命令,而是:闻将军围困太原,用兵如神,实乃社稷之福。然石敬瑭虽困,犹不可轻敌。今朝廷正与契丹交涉,望将军谨守阵地,勿使战火北延。另,军中粮饷若有不足,可就地筹粮,中书省已下文,河东各州府库,将军有权调拨。
这封信的高明之处在于,表面上是授权,实则是警告——告知刘知远,朝廷在盯着他,不要轻举妄动。同时就地筹粮的建议,让刘知远有机会扩充实力,但也让他与河东地方势力产生矛盾,便于朝廷日后制衡。
信使刚走,安重荣求见的消息传来。
苏相,安重荣走进衙门,单膝跪地,末将的部队已经整编完毕,愿为先锋,前往太原助刘将军一臂之力。
苏木看着他,沉默片刻后说:安将军忠心可嘉。不过,如今太原战事已近尾声,将军不必涉险。朝廷另有重任委派。
请苏相明示!
河北三镇,自安史之乱后,一直尾大不掉。如今叛军平定,朝廷需要一位得力将领镇守。苏木缓缓道,我意保举安将军为成德节度使,统领河北三镇兵马。不过……
他顿了顿,观察安重荣的反应。
安重荣果然大喜过望,成德节度使是藩镇中的肥缺,远比在石敬瑭手下当一个部将要强。但他也听出了苏木的言外之意:不过什么?
不过河北三镇骄兵悍将,不服管束。将军若要上任,需得先立功,让朝廷看到你的能力。苏木将一份名单推到他面前,这是三镇中不服王化的将领名单。将军可将他们除去,换上自己的心腹。届时,朝廷自会下旨,名正言顺。
安重荣接过名单,心中狂喜。这哪里是任务,分明是让他去河北建立自己的独立王国。但他也明白,这是苏木的阳谋——让他离开中枢,去地方与那些骄兵悍将内耗,既削弱了藩镇势力,又安插了一个可控的棋子。
末将遵命!安重荣叩首。
他退下后,冯道才开口:苏相,河北三镇虽乱,但贸然让安重荣去,恐养虎为患。
虎已经养了。苏木淡淡道,与其让他在洛阳成为隐患,不如让他去河北与那些老藩镇狗咬狗。而且,他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我给了安重荣名单,也给了河北三镇其他人名单——他们很快就会知道,安重荣要对他们动手。到时候,谁咬谁还不一定呢。
冯道倒吸一口凉气,这一招借刀杀人、驱虎吞狼,实在太过狠辣。
此时,太原城下,刘知远接到了苏木的回信。他看完信,冷笑道:苏木啊苏木,你总是要处处压我一头。
王峻问:将军,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围城三个月,让石敬瑭自己死。刘知远将信扔在案上,传令,每日向城内射入劝降书,告诉守军,投降者免死,顽抗者诛三族。另外,把军中最好的大夫派去太原城下,给石敬瑭看病。
给他看病?
对,让他活着,让他看着自己的部下一个个投降,让他品尝众叛亲离的滋味。刘知远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这比杀了他更有趣。
太原城内,石敬瑭确实病了。
风寒、腹泻、高烧,他躺在帅府的病榻上,形容枯槁。杨光远站在床边,小心地说:大帅,刘知远派人送来大夫,说是为您诊治。
大夫?石敬瑭惨笑,他是要我活着,好向朝廷请功吧。
他挣扎着坐起,对赵莹说:拟一道奏疏,上奏朝廷,就说我石敬瑭愿意投降,只求陛下饶我一命。
大帅!赵莹大惊。
去吧。石敬瑭摆摆手,刘知远说得对,大势已去,何必让将士们陪葬。
奏疏送出城,刘知远没有回应,苏木也没有回应。洛阳城内,李从珂看到这封奏疏,醉醺醺地笑道:石敬瑭要投降?晚了!传旨,让刘知远将他碎尸万段!
苏木拦住传旨的太监:陛下,石敬瑭不能死。
为何?李从珂眯着眼,他造反,不该死?
他若死,河东群龙无首,契丹必来。他若活,河东有主,契丹必观望。苏木耐心解释,不如将他囚禁在洛阳,作为人质,牵制河东和契丹。
李从珂想了想,觉得有理:准奏。传旨,石敬瑭投降,可免死罪,但必须交出兵权,来洛阳听候发落。
旨意传到太原,石敬瑭听后,长叹一声:罢了,罢了。
他召集众将,宣布投降的决定。杨光远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大帅,太原城高粮足,还能坚持!何必向那刘知远低头?
坚持?坚持到何时?石敬瑭指着城外的方向,刘知远有朝廷支持,有粮草补给。我们有什么?契丹不来了,安重荣叛了,杜重威降了。再坚持,只有死路一条。
他宣布投降的那一刻,不少将领当场痛哭。这哭声,既是为失败的悲伤,也是为未知的恐惧。
第二天,太原城门打开。石敬瑭只带十名亲兵,出城投降。刘知远率军入城,接管防务。他没有为难石敬瑭,反而以礼相待,派人护送他前往洛阳。
但在石敬瑭离开太原的第三天,途经娘子关时,一支神秘的骑兵夜袭馆驿,将石敬瑭及其亲兵全部斩杀,只留了一名活口,让他回去报信:告诉刘知远,石敬瑭是契丹刺客所杀,命他加强戒备。
消息传回洛阳,苏木看着密报,久久不语。他知道,这是刘知远的手笔——既除了石敬瑭这个隐患,又把责任推给契丹,顺便向朝廷请功。
好一个一石三鸟。苏木将密报烧掉,对冯道说,传我的命令,为石敬瑭举行国葬,追封太原王。再派人去契丹,质问耶律德光,为何要刺杀我国降臣。
冯道愕然:苏相,这明明是……
是契丹杀的吗?不重要。苏木打断他,重要的是,天下人都认为,是契丹杀的。我们有了讨伐契丹的理由,刘知远有了扩充兵力的借口,李从珂有了转移矛盾的目标。至于真相,他冷笑,谁会在意?
太原城破、石敬瑭死的消息传到洛阳时,已是半个月后。
李从珂在朝堂上,难得地清醒了一次。他听完奏报,问苏木:石敬瑭死了,河东怎么办?
陛下可派一位忠于朝廷的将领,出任河东节度使。苏木早有准备,臣举荐刘知远。他平定叛乱有功,熟悉河东情况,是最合适的人选。
刘知远?李从珂皱眉,他手握重兵,若再有异心……
所以,苏木缓缓道,要派一位监军同去。臣举荐冯道为河东监军,兼任中书侍郎,名义上是辅佐刘知远,实则是监视。
冯道大惊,没想到苏木会把自己派出去。但他立刻明白,这是苏木在保护他——洛阳城内,李从珂的猜忌越来越重,离开中枢,反而是安全的选择。
臣领命。冯道出列应道。
旨意下达,刘知远被封为河东节度使,冯道为监军。刘知远在太原接旨时,冷笑不已:苏木这是把一个书呆子安插到我身边,想监视我?
王峻问:将军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好好招待冯道,让他舒舒服服做他的监军。刘知远眼中精光闪烁,但河东的兵权,只能在我手中。
他顿了顿,又说:对了,派人去洛阳,给苏相送一份厚礼。就说是感谢他的提拔之恩。
洛阳城内,苏木收到刘知远的礼物——一匹通体雪白的千里马,还有一封信,信中只有四个字:多谢成全。
苏木看着这四个字,笑了笑,对使者说:回去告诉刘将军,好好守河东,朝廷不会亏待他。
使者退下后,苏木抚摸着那匹白马,低声自语:刘知远,你终于学会了。这乱世中,最危险的不是敌人,而是功劳。功劳越大,死得越快。我给你河东,是让你去和契丹角力,是让你成为朝廷的屏障。你若能守住,便是功臣;守不住,便是罪人。
他唤来马夫:把这匹马牵下去,好生喂养。记住,只能喂草料,不能喂豆子。
为何?马夫不解。
豆子性烈,养出的马也烈。苏木淡淡道,这匹马,现在不能用,以后也不能用。养着它,只是告诉刘知远,我知道了。
马夫似懂非懂地点头,将马牵走。
苏木走回书房,看着墙上挂着的《鬼谷子》,喃喃道:捭阖之道,在于知进退。刘知远,你进了,我却要退了。
他铺开信纸,开始写辞呈。他知道,随着石敬瑭的死,刘知远的崛起,李从珂对自己的猜忌已经到了顶点。这个时候,主动让出部分权力,才能保全大局。
臣苏木,叩请陛下:臣才疏学浅,蒙陛下厚爱,位极人臣。然树大招风,功高震主,恐遭非议。今叛乱平定,天下初安,臣愿辞去枢密使一职,专任宰相,辅佐陛下处理政务。望陛下恩准。
这份辞呈,是他给李从珂的定心丸,也是给刘知远的警告——我在退,你若再进,便是众矢之的。
夜色渐深,洛阳城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平静中。石敬瑭死了,但乱世远未结束。李从珂的猜忌、刘知远的野心、安重荣的投机、契丹的威胁,还有各地藩镇的虎视眈眈,每一股势力都在等待,等待一个爆发的时机。
苏木站在窗前,望着北方太原的方向。他知道,那里将崛起一位新的枭雄,而自己,必须在此之前,为后唐——或者说,为这个天下——布下最后的防线。
定乱世……他轻声说,何其难也。
窗外,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向未知的远方。那匹白马在厩中嘶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像是在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