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苏木巧布局,诈降诱敌入
洛阳城的夜,沉得像一潭死水。
苏木站在城头,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契丹营火,那些星星点点的光在黑暗中跳跃,像狼群窥伺猎物的眼睛。风从北方吹来,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还有瘟疫特有的腐臭。他知道,耶律德光虽然暂时退兵,但绝不会善罢甘休。石敬瑭更是如一条被逼到绝境的疯狗,随时可能扑上来撕咬。
“大人,杨彦温带到了。”
身后传来王彦章低沉的声音。这位刚从前线撤下来的猛将,左臂还吊着绷带,三处箭伤让他面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
苏木转身,看到两个士兵押着一个中年将领走上城头。那人正是杨彦温,石敬瑭麾下的叛将,五天前在邙山之战中被俘。他身材矮壮,一张国字脸上满是风霜,此刻却低着头,眼神闪烁不定。
“解开他的绑绳。”苏木淡淡道。
士兵们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做了。杨彦温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腕,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位名满天下的纵横家。他本以为等待自己的将是严刑拷打,或者干脆是斩首示众。
“杨将军,围城一月,感觉如何?”苏木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闲聊。
杨彦温苦笑一声:“苏大人何必明知故问。洛阳城防坚固,足可再守三月。但若三月之后呢?契丹人固然可以退回草原,石敬瑭也可以另寻他路,我们这些降将,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将军倒是看得透彻。”苏木走到城垛边,指着远处契丹的营寨,“耶律德光染了瘟疫,不得不退。石敬瑭答应再割两州,又加了五万匹丝绸,才勉强让契丹人留下两万人马。这两万人,又能撑得了多久?”
杨彦温沉默了。他当然知道石敬瑭的处境——这位想要当“儿皇帝”的叛将,如今正被契丹人像榨油一样层层盘剥。再这样下去,就算攻下洛阳,石敬瑭也只剩一个空壳。
“将军可愿赌一把?”苏木忽然转身,目光如炬。
“赌什么?”
“赌一个前途。”苏木的声音很轻,却让杨彦温心头一震,“我看过你的履历。你是沙陀人,出身寒微,靠军功一步步走到今天。石敬瑭答应过你什么?副都指挥使?还是遥领节度使?但现在呢?你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
杨彦温的脸色变了变。苏木说中了他的心病。他确实是被石敬瑭的许诺打动才起兵反叛,但围城至今,别说副都指挥使,连粮草补给都被削减了三次。上次战败被俘,石敬瑭连派人来赎他的意思都没有。
“苏大人想要什么?”杨彦温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要你给石敬瑭和耶律德光带个口信。”苏木盯着他的眼睛,“就说洛阳城粮草已尽,守军哗变在即。你作为内应,可以在三日后子时,打开西门,迎联军入城。”
杨彦温瞳孔一缩,瞬间明白了苏木的意图:“诈降计?”
“不错。”苏木坦然承认,“我需要一个人,把假消息送出去,而且要让石敬瑭相信。这个人必须有分量,必须是叛军将领,必须——真的投降过。”
“我凭什么相信你?”杨彦温冷笑,“我若回去,石敬瑭或许会信我,但耶律德光不会。他老谋深算,必然派人试探。到时候我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前途?”
“所以我给你准备了这个。”
苏木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递给杨彦温。杨彦温展开一看,竟是洛阳城内粮库的账册。上面详细记录了城内存粮的数量、每日消耗,以及——“余粮仅够七日”的批注。账册上的印章、笔迹都毫无破绽,甚至连墨迹的新旧程度都像是写了半个月的样子。
“这是……真的账册?”杨彦温的手开始发抖。
“七分真,三分假。”苏木淡淡道,“洛阳城粮食确实紧张,但远未到绝境。这本账册,是我让户曹掾史模仿真账册伪造的。上面的数据、印章、笔迹,都经得起查验。石敬瑭在洛阳有细作,他能核对出其中七成是真的,剩下三成——他没时间,也没机会核实。”
杨彦温深吸一口气。这份账册的分量太重了。如果他能带回去,石敬瑭几乎不可能怀疑。
“但这还不够。”苏木继续道,“你还需要一个投名状。”他打了个手势,王彦章会意,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上面刻着“洛阳西门守将刘诚”的字样。
“这是西门守将的令牌?”杨彦温认出来了。
“刘诚是我的人。”苏木说,“三日后子时,他会以‘巡查防务’为名,调开西门守军两刻钟。这两刻钟,足够你率军‘攻占’西门。当然,你不需要真的带大军来,只需让石敬瑭和耶律德光看到西门洞开即可。”
杨彦温思索片刻,摇头道:“还是不够。耶律德光必然会派人试探。如果西门真的洞开,他可能会派几百人先进去。这几百人一旦入城,发现是陷阱,我立刻就会暴露。”
“所以你要让西门‘半开不开’。”苏木露出一丝笑意,“子时一到,刘诚会打开西门,但城头上会留下少量守军。这些守军会‘惊慌失措’地逃跑,会‘无意’中留下一些粮草、兵器。契丹的探子会看到这些,会相信城中确实空虚。但他们也会看到,西门内街道狭窄,不适合大军快速通过。这时候,你需要说服耶律德光——先派少量精锐入城,控制要道,再让大军跟进。”
“这……”杨彦温额头开始冒汗。这个计策太精细了,精细到每一个步骤都在苏木的算计之中。
“而且,你必须让耶律德光相信,你更希望他先入城。”苏木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你要对石敬瑭表现出忠诚,但要在言谈间暗示——契丹人更可靠,他们有骑兵,即便有埋伏也能全身而退。这样一来,耶律德光会怀疑你对他更忠心,反而会放心让你去骗石敬瑭。”
杨彦温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是诈降,这分明是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石敬瑭会被骗,耶律德光会被骗,甚至他自己都可能成为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我若答应,能得到什么?”杨彦温咬牙问道。
“事成之后,我保你任洛阳防御使,封开国伯,世袭罔替。”苏木一字一顿,“你的两个儿子,一个在军中任职,一个入国子监读书。你杨家的门楣,我来替你光耀。”
这个条件,比石敬瑭许诺的更实在。更重要的是,苏木说得对——石敬瑭已经是个空壳,而苏木代表的,是仍然屹立不倒的后唐朝廷。
杨彦温跪下了:“末将愿为苏大人效死!”
“不是为我效死,”苏木将他扶起,“是为你自己的前途效死。记住,三日后子时,西门会打开。你要让耶律德光派探子,要让他看到城中的‘慌乱’,要让他相信——洛阳真的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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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杨彦温被“偷偷”放回了叛军大营。
他浑身是伤——当然,是苏木让人打的。做戏要做全套,一个逃回来的俘虏,不可能毫发无损。他带回了那本账册,还有一块从“西门守将”身上“抢来”的令牌。
石敬瑭连夜召见了他。
“你说洛阳粮草将尽?”石敬瑭盯着账册,眼中闪着贪婪的光。
“千真万确!”杨彦温跪在地上,声音嘶哑,“末将亲眼看到,守军每日口粮减至两合米,百姓已经开始吃草根树皮。城中的粮草库,只剩最后三囤粮食,按现在的消耗,最多撑七天!”
石敬瑭的手指在账册上划过,那些数据、那些印章,都让他心跳加速。他派往洛阳的细作确实传回消息,说城中粮食紧张,百姓怨声载道。这本账册,正好印证了细作的情报。
“苏木呢?”石敬瑭问,“他有什么动静?”
“苏木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杨彦温压低声音,“末将听到风声,说军中已经有将领密谋哗变,想要开城投降。苏木这几日频繁召集将领议事,但议事结束后,将领们都是一脸愁容。大人,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石敬瑭心动了。围城至今,他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契丹人又像吸血鬼一样不断索要土地和财物。如果能在三天内攻破洛阳,他就能一举扭转局面。
但就在这时,耶律德光派来了使者。
“陛下,我主请杨将军过去问话。”
石敬瑭的脸色变了变。他不喜欢耶律德光叫他“陛下”,更不喜欢耶律德光在这种关键时刻插一脚。但他不敢得罪这位“父皇帝”。
杨彦温被带到了契丹大营。
耶律德光的营帐比石敬瑭的更大,更奢华。这位契丹皇帝坐在虎皮椅上,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他不懂汉语,但身边有精通汉文的谋臣韩延徽翻译。
“你说洛阳粮草将尽?”耶律德光听完韩延徽的翻译,用契丹语问道。
“是。”杨彦温磕头。
“你如何证明?”
杨彦温带上了账册和令牌。
耶律德光让韩延徽仔细查验证册。韩延徽是汉人,精通文墨,他看了半晌,点头道:“回陛下,这账册的纸张、墨迹、印章,都像是真的。至少看不出伪造的痕迹。”
“那令牌呢?”
“确实是洛阳守军的制式令牌。”
耶律德光沉默了。他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降将的话,但一切证据都指向——洛阳真的快撑不住了。
“你说三日后子时,西门会打开?”
“是。末将联系上了西门守将刘诚,他答应做内应。三日后子时,他会以巡查为名,调开守军两刻钟。届时末将可率本部人马,攻占西门,迎接大军入城。”
耶律德光冷笑一声,用契丹语对韩延徽说:“你去告诉石敬瑭,就说我不相信这个降将。我会派五百精锐,在三日后子时前往西门试探。如果城门果然洞开,我们再派大军。如果这是个陷阱——”他瞥了杨彦温一眼,“那就用他的头,祭我的战旗。”
杨彦温听不懂契丹语,但他能猜到耶律德光的意思。他保持着跪姿,额头触地,背上的冷汗浸透了衣衫。
回到石敬瑭那里,耶律德光的原话被传达了过来。石敬瑭脸色铁青,但也不敢反对。他知道,耶律德光这是不信任他,也不信任杨彦温。但反过来想,如果耶律德光的五百精锐能顺利入城,那整个洛阳就唾手可得了。
“杨将军,”石敬瑭咬着牙说,“三日后子时,你率本部三千人马,与契丹的五百精锐一同行动。只要拿下西门,我记你首功!”
杨彦温心中一沉。三千人,这可不是小数目。苏木只答应让他带“少量兵力”入城,现在石敬瑭给了三千,耶律德光给了五百——三千五百人,一旦进入城门,就算有埋伏,也能撑上一阵子。到时候,后续的契丹大军和叛军主力就会蜂拥而至。
但他不能拒绝。他只能磕头领命:“末将定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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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子时。
西门城楼上,刘诚果然以“巡查防务”为名,将守军调离了大半。城墙上只剩下十几个“惊慌失措”的士兵,他们看到城下黑压压的军队,发出“惊恐”的呼喊,然后四散奔逃。
城门,缓缓打开了。
耶律德光的五百精锐,由一名叫耶律休哥的年轻将领率领。他们是契丹最精锐的“铁林军”,身披重甲,骑乘良马。耶律休哥很谨慎,他没有直接进城,而是派了十个斥候先行探路。
斥候们进了城,看到城门内的街道上散落着几袋粮食,几捆兵器,还有几个“逃兵”丢弃的盔甲。他们抓了几个“逃兵”询问,那些“逃兵”都哭喊说:“城要破了,大家都要死了!”
消息传回,耶律休哥稍稍放心。但他依然没有让大军进城,而是亲自带着一百人,缓缓进入西门。
街道很窄,两侧是高墙。月光照在青石板上,泛着惨白的光。耶律休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就在这时,城头传来一声梆子响。
“放!”
随着苏木一声令下,早已埋伏在两侧民居中的弓箭手万箭齐发。箭雨如蝗,瞬间将耶律休哥的一百人笼罩。与此同时,城门上的千斤闸轰然落下,将入城的道路彻底封锁。
耶律休哥反应极快,他挥刀挡开几支箭,大喊:“中计!快退!”
但已经晚了。埋伏在屋顶的弩手们开始发射,特制的破甲弩矢轻易穿透了契丹重甲。耶律休哥身上连中三箭,从马上摔了下来。
城外,杨彦温眼睁睁看着西门关闭,听着里面传来的惨叫声。他知道,计策成功了,但耶律德光会怎么想?
石敬瑭会怎么想?
他自己,还能活多久?
他摸了摸怀中那块苏木给他的银牌,上面刻着“后唐功臣”四个字。这是苏木的承诺,也是他唯一的生路。
远处,契丹大营和叛军大营同时炸开了锅。火光四起,人喊马嘶。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苏木站在城楼上,看着城下的混乱,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传令下去,”他淡淡道,“准备迎接耶律德光的怒火。他越愤怒,就越会失去理智。而我们,只需要再守三天。”
王彦章在旁边问道:“三天后呢?”
“三天后,”苏木抬头望向北方,“刘知远的援军就到了。到时候,攻守之势,就该逆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