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刘知远冒进,兵败凤州外
一、剑门霜刃
广政五年十月,秦岭深处已降下第一场薄雪。
刘知远骑在炭火驹上,望着前方蜿蜒如蛇的蜀道,胸中豪气干云。他身后是五万后唐精锐,旌旗遮天,铁甲如林,大军行进在悬崖峭壁之间,脚步声震得山谷回荡不休。
大人,前方便是凤州地界。副将史弘肇指着远处山隘,探马回报,孟昶在城外三十里处扎营,兵力约四万,与我军相当。
刘知远冷笑:蜀军虽众,皆是乌合之众。孟昶那黄口小儿,岂知兵家之道?传令,加速行军,三日内抵达凤州城下,我要让那小儿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沙场征战!
他心中憋着一股火。自洛阳朝堂被苏木夺了西征兵权,他表面上奉命留守,实际上却暗中活动,终于说服李从珂,让他率军征蜀。他要用这场胜利,向天下证明——他刘知远,才是这乱世中真正的枭雄。至于苏木那句不可冒进的叮嘱,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大军行至关口,一名斥候飞马来报:大人,前军都督王彦章请命,是否继续西进?
刘知远眉头一皱。王彦章虽是他麾下猛将,但却是苏木一手提拔的亲信。临行前,苏木曾当众叮嘱王彦章务必保护好刘大人,这话听在刘知远耳中,分明是监视。
让王彦章殿后。刘知远冷声道,本帅亲率中军为先锋,让他稳守粮道便是。
史弘肇欲言又止,他深知粮道乃大军命脉,让王彦章这个苏木心腹镇守,岂不是把命根子交到了对手手中?但看刘知远那阴沉的脸色,他终究没敢开口。
是夜,大军在剑门关外三十里扎营。刘知远于帅帐中展开地图,凤州城的位置被他用朱笔圈出,旁边标注着守军六千,李彦琦。
六千人,也想挡我五万大军?他嗤笑一声,对史弘肇道,传令,明日一早,全军拔营,直扑凤州。不必等后军,我要速战速决,让洛阳那帮人看看,什么叫兵贵神速!
史弘肇犹豫:大人,蜀道艰险,粮草转运困难。若急行军,恐怕......
怕什么?刘知远不悦,凤州城内自有粮草,破城之后,就地补给。孟昶远道而来,粮草必不充裕,他耗不起,我们更不必耗。
他哪里知道,就在他大营后方十里处,王彦章正在一座小山包上,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他的中军大纛。
刘大人果然急不可耐。王彦章对身边的副将郭威低声道,传苏相密令,我军按兵不动,粮草辎重每日只前进十里。刘大人要送死,就让他去。
郭威年轻的面庞上闪过一丝不忍:可是凤州城内的李彦琦将军......
李彦琦若守得住,自会青史留名;若守不住......王彦章收起望远镜,语气冰冷,那也是为国尽忠。苏相说了,欲擒故纵,要让刘知远自己走进死局,我们才能名正言顺收编河东军。
郭威心中一凛,对苏木的手段愈发敬畏。
二、诱敌深入
凤州城内,已是第十三次击退蜀军攻城。
李彦琦浑身浴血,靠在城垛上大口喘气。他的铠甲上插着三根断箭,左臂被石块砸得血肉模糊,但他眼神依然凌厉如刀。
大人,蜀军今日攻势稍缓。赵晖拖着伤腿走来,但孟昶在城外修筑了长围,看来是想要困死我们。
李彦琦望向城外,只见蜀军大营连绵十余里,将凤州围得如铁桶一般。营中炊烟袅袅,显然粮草充足。而他城中,粮草只够十日之用。
朝廷援军呢?他声音沙哑。
三日前有探马回报,刘知远大人率五万大军已至剑门关。赵晖声音低沉,但......迟迟没有消息。
李彦琦沉默。他知道,刘知远与苏木不合,此番西征,未必真心救他凤州。说不定,还想借蜀军之手,除掉他这苏木提拔的边关守将。
传令下去,他咬牙道,从明日起,每日口粮减为三分之一。告诉百姓,朝廷大军已在路上,破敌就在旦夕!
他要用谎言,撑住军心。
与此同时,蜀军帅帐内,孟昶正与几位将领商议军情。
太子殿下,后唐援军已至剑门关,领兵的是刘知远。老将赵廷隐禀报,此人骁勇善战,曾平定石敬瑭之乱,不可小觑。
孟昶年轻英俊的脸上露出冷笑:父王说得对,刘知远不过一介武夫,有勇无谋。他急于建功,必会轻敌冒进。传令,后军佯装败退,将刘知远引入凤州城外的落凤谷。
他指着地图上一处狭窄山谷:此地两侧高山,中间只有一条小路,正是绝佳伏击之地。再派一支偏师,绕道刘知远后方,切断粮道。待他大军深入,前后夹击,必能将其一举歼灭。
那凤州城......
凤州城不必再攻。孟昶眼中闪过狡黠,留着李彦琦,让他以为援军将至,继续坚守。待刘知远大败,李彦琦孤立无援,自会开城投降。届时,我们可兵不血刃,拿下凤州,还能收降一员忠勇之将。
帐中诸将齐声赞叹:太子英明!
是夜,蜀军开始有序后撤。刘知远的前锋斥候见状,飞快回报:大人,蜀军退了!
刘知远大喜过望,拍案而起:果然不出我所料!孟昶小儿,见我来便望风而逃。传令,全军追击,务必在明日日落前,抵达凤州城下!
史弘肇劝阻:大人,蜀军退得蹊跷,恐有埋伏。
埋伏?刘知远不屑,蜀地山多,他们熟悉地形,撤退快是正常的。若真有埋伏,王彦章的殿后军会不报?他可是苏木的心腹,巴不得看我笑话。
他心意已决,谁劝也没用。
大军连夜追击,行至关山驿,天色已晚。此地距凤州城不过二十里,却是一条狭长的山谷。两侧山峰如刀削斧劈,直插云霄,中间官道仅容三骑并行。
大人,此地险要,不如等天明再进。史弘肇再次劝谏。
刘知远却一心想着赶在孟昶退回大营前将其击溃,根本不听:蜀军就在前方,此时不追,更待何时?传令,举火前进,今夜必须冲出这山谷!
大军举着火把,如一条火龙般涌入山谷。行至中段,忽听两侧山顶传来一声梆子响,紧接着,滚石檑木如雨点般砸下。
有埋伏!前军大乱。
但为时已晚。山谷狭窄,大军无法展开,更无法撤退。滚石檑木砸在人群中,惨叫声此起彼伏。紧接着,火箭从天而降,引燃了山壁间的枯草,火势借风势,瞬间蔓延成一道火墙。
刘知远这才如梦初醒,厉声喝道:稳住!稳住!前军变后军,速速退出山谷!
然而,蜀军早已在谷口设下重兵。赵廷隐率领的步军以长枪大盾组成铁壁,死死堵住出口。后唐军前不能进,后不能退,被困在山谷中,成了瓮中之鳖。
刘知远,你中我家太子之计了!山顶传来蜀军将领的大笑,邙山之战,你靠苏木赢了石敬瑭,今日没有苏木,你不过是个匹夫!
刘知远暴怒,亲自提刀冲锋,但蜀军居高临下,箭矢如蝗,他身边亲兵纷纷倒下。这一夜,关山驿变成了修罗场。
三、断粮绝境
天明时分,刘知远终于率残部冲出山谷。清点人马,五万大军折损近万,伤者无数。
史弘肇灰头土脸地跑来:大人,粮草辎重被蜀军拦腰截断,王彦章的殿后军又迟迟不至,我们......我们只剩三日口粮了。
刘知远如遭雷击。他这才明白,自己犯了兵家大忌——轻敌冒进,粮道不守。
王彦章!他咬牙切齿,必是此人故意拖延,要看我笑话!
他猜对了。此时王彦章正稳稳守在剑门关外,每日只前进五里,还美其名曰。郭威问他:将军,刘大人被困,我们当真不救?
王彦章冷笑:苏相有令,刘知远不听劝告,自寻死路。我们若救他,他未必领情,反而会说我们抢他功劳。不如等他被蜀军教训够了,我们再出现,收拾残局。
郭威心中暗叹:苏木这一招,既借蜀军之手削弱刘知远,又保住了凤州城,还让王彦章立下大功,可谓一箭三雕。只是苦了那五万将士和刘知远。
但军令如山,他只能服从。
凤州城内,李彦琦也收到了刘知远被困的消息。
大人,刘大人被围在凤州西二十里的落凤谷,我们是否要出城接应?赵晖问。
李彦琦沉默良久,摇头:蜀军势大,我们出城必被围歼。传令,坚守城池,不可妄动。
他心中清楚,刘知远此番兵败,恐怕不仅是军事失策,更是朝堂斗争的牺牲品。而他和凤州六千守军,也不过是这盘大棋上的弃子。
但他别无选择。身后是凤州三万百姓,他不能拿他们的性命去赌。
四、兵败如山
刘知远被困在落凤谷外的一处高坡上,麾下只剩三万残军,且粮草断绝。
蜀军并不急于进攻,只是每日在谷口列阵,堵住出路。孟昶派人喊话:刘大人,你已无路可逃。若愿投降,我父王可保你荣华富贵,封你为蜀中王。
刘知远暴怒,一箭射翻蜀军旗手:我刘知远誓死不降!
但他内心已陷入绝望。派出去的斥候回报,后方粮道被蜀军偏师彻底切断,王彦章的还在百里之外磨磨蹭蹭。而凤州城,也被蜀军重兵围困,指望不上。
第七日,军中开始杀马充饥。
第十日,连树皮草根都被挖尽。
第十二日,史弘肇来报:大人,将士们已三日未进食,再这样下去,不用蜀军来攻,我们自己就崩溃了。
刘知远望着麾下将士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心如刀绞。他终于明白,苏木那句不可深入蜀地,以防被牵制的真正含义。
但为时已晚。
第十三日清晨,蜀军开始总攻。孟昶亲自擂鼓,蜀军从四面八方涌来。后唐军虽拼死抵抗,但饿得连刀都握不稳,如何是养精蓄锐的蜀军对手?
刘知远亲自提刀上阵,连斩十余名蜀军士兵,但很快便被团团围住。史弘肇拼死来救,身中数箭,倒在刘知远怀中。
大人......快走......史弘肇吐出最后一口血,留得青山在......
刘知远虎目含泪,仰天长啸。他挥舞长刀,杀出一条血路,率残部突围。但蜀军穷追不舍,一路追杀至凤州城下。
李彦琦在城头看得真切,对赵晖道:打开城门,放刘大人入城!
但城刚开一半,蜀军已至。孟昶一马当先,大笑道:李彦琦,你果然忠心!竟为我开了城门!
李彦琦大惊,这才知道孟昶的计中计——追杀刘知远是假,诱他开城是真。他急忙下令关城,但为时已晚。蜀军前锋已如潮水般涌入,城头守军腹背受敌。
凤州,终是破了。
刘知远带着不足百人的亲兵,狼狈逃向剑门关。身后是火光冲天的凤州城,和漫山遍野的蜀军。
五、洛阳惊雷
消息传回洛阳,已是十日后。
紫宸殿上,李从珂将战报撕得粉碎:刘知远误国!五万大军,竟全军覆没!凤州失守,李彦琦战死,朕的颜面何在!
苏木立于殿中,面无表情。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刘知远跪伏在地,铠甲残破,满脸血污:陛下,臣有罪。但臣中了蜀军埋伏,又被王彦章见死不救,这才......
住口!李从珂暴怒,你轻敌冒进,不听劝告,还有脸怪别人?王彦章按兵不动,是奉了朕的密旨!
刘知远猛地抬头,不敢置信。
李从珂冷笑:苏相早就料到你必败,上奏说你刚愎自用,不堪大任。朕念你旧功,给你机会,你却如此回报!来人,将刘知远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刘知远被拖下去时,死死盯着苏木,眼中满是怨毒。
苏木躬身道:陛下,刘知远虽败,但罪不至死。臣请陛下开恩,将其贬为庶民,以儆效尤。
他这是在以退为进。李从珂果然中计:苏相太过仁厚。如此误国之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传旨,三日后问斩!
殿中文武,无人敢言。
散朝后,冯道追上苏木:苏相,刘知远一死,河东军必乱,契丹若此时南下......
不会。苏木淡淡道,我已派密使前往契丹,告知耶律德光,后唐愿归还幽云三州,只求他按兵不动。
什么?冯道大惊,那三州可是你力主收复的!
权宜之计罢了。苏木望向西方,刘知远虽死,但他的部将郭威、史弘肇还在。这些人,日后必为我所用。而孟知祥经此一战,必会骄狂,以为后唐软弱可欺,下一步就会进攻兴元府。那时,才是我们真正反击的时候。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闪烁:李学士的血,不能白流。凤州城的六千将士,不能白死。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是夜,王彦章率军姗姗来迟,在剑门关外与蜀军对峙。孟昶大获全胜,志得意满,已不把后唐军放在眼里。
而洛阳城内,刘知远被锁在死牢中,等待三日后的处决。他至死也不明白,自己纵横半生,为何会败得如此之惨。
只有苏木知道,刘知远败的不是蜀军,而是败给了自己的野心,败给了朝堂的权谋,败给了这个乱世最残酷的游戏规则。
他站在中书省的高楼上,望着满天星斗,轻声自语:师父,您说的对。纵横之术,不为复仇,只为结束战乱。但为了结束战乱,总要有人先成为祭品。
秋风乍起,卷起满地黄叶。这个秋天,注定要用血来铭记。
凤州的烽烟还未散尽,更大的风暴,已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