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闷响,红泥在“沛公”二字旁边洇开,像朵突然绽开的血花。
“成了!”樊哙拍着手跳起来,震得案几上的简牍都簌簌发抖。那些简牍是前任县令没看完的文书,最上面一卷写着“徭役征发簿”,墨迹还没干——昨天早上,他大概还在盘算着秋天再抓多少壮丁去修阿房宫。
刘邦没说话,走到大堂门口,朝外面望去。
县衙的院子里挤满了人。穿短打的百姓蹲在墙根下,交头接耳;几个老吏抱着账册站在台阶下,脸色发白;还有几个半大孩子,扒着门框往里偷看,看见刘邦望过去,吓得一哄而散。最扎眼的是樊哙带来的那帮兄弟,个个敞着怀,腰里别着刀,脚下踩着秦兵的尸体,倒像是在自家院子里晒粮食。
“萧先生,”刘邦转身时,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布告贴出去吧。另外,让兄弟们把院子里的尸体拖走,扔到城外乱葬岗。血腥味太冲,晦气。”
萧何点点头,又补充道:“得留几个活口。狱掾、户曹、兵曹,这些人熟悉县里的户籍、粮草、兵器,杀了可惜。”
“留着?”樊哙吐掉嘴里的骨头,“他们昨天还帮着县令抓咱兄弟呢!”
“此一时彼一时。”萧何的目光扫过院子里那几个抱账册的老吏,“你砍了他们的头,谁帮你算粮草?谁帮你点兵器?总不能让樊哙你去管账吧?”
樊哙挠挠头,不说话了。刘邦忽然觉得,萧何这老小子,比案几上的龟印还精明——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杀人,什么时候该留着人喘气。
布告贴在县衙门口的槐树上时,日头已经偏西了。刘邦站在门楼上往下看,百姓像蚂蚁似的围过来,伸长脖子认字。有个穿长衫的儒生摇头晃脑地念:“‘天下苦秦久矣……今杀沛令,拥刘公为沛公,与民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话没说完,人群里就炸开了锅。
“约法三章?真的假的?”
“秦法可是‘弃灰于道者黥’,这沛公比秦吏还宽?”
“宽个屁!昨天他手下樊哙杀了张屠户家的狗,怎么不抵罪?”
骂声、笑声、哭声混在一起,像口烧滚的粥。刘邦忽然觉得头晕,扶着门框往下滑。门楼上的木板被太阳晒得发烫,烫得他手心冒汗。
“大哥,你咋了?”樊哙不知什么时候爬了上来,手里拿着个粗瓷碗,碗里是几块蒸饼,“吃点东西吧,从早上到现在没沾米水呢。”
蒸饼是冷的,硬得硌牙。刘邦咬了一口,看见樊哙的手背上有道新伤口,还在渗血。“你手咋了?”
“没事,”他满不在乎地抹了把血,“刚才拖尸体时,被秦兵的甲片划了下。小意思!”
刘邦忽然想起昨天夜里,他翻墙进县衙时,也是这样满不在乎。那时候他光着膀子,手里拎着柴刀,背上被箭射穿了个血窟窿,还咧着嘴憨憨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