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影子佝偻着背,鬓角有几缕碎发垂下来——前几日梳头时,铜镜里分明看见两根白丝,像冬日枯草上的霜。
锅里的粟米是昨日从粮囤底刮出来的,总共不到半升。水烧开时咕嘟咕嘟响,米香混着焦糊味飘出来——我走神了,想起三个月前刘邦离家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清晨。他穿着打补丁的短褐,蹲在灶门前帮我烧火,火光照着他眼角的皱纹,突然就抓住我的手说:吕雉,等我回来。
那时我还信。信这个总说自己是的男人,信他押送刑徒去骊山只是走个过场,信秋收前他就能扛着半袋小米回来,坐在门槛上逗刘盈玩。可现在,小米快吃完了,他却成了秦廷海捕文书上的。
嫂子!县尉带人气势汹汹地来了!
樊哙的嗓门像劈柴斧,把我从怔忡中劈醒。我直起身时,灶膛里的火星溅出来,落在靛蓝布裙上,烫出个黄豆大的窟窿。这裙子还是成亲那年做的,靛蓝染料是拿桑树皮熬了三个晚上才染成的,如今下摆已经磨得发白,又添了这么个破洞。
我顾不上这些,抓起炕头那个土布包——里面是五匹缣帛,是我压箱底的嫁妆,原本预备着给刘盈做冠礼礼服的。布包沉甸甸的,边角硌得我掌心发疼。樊哙已经撞开木门冲进来,他满脸油汗混着泥灰,杀猪刀上还沾着点猪血,粗麻布短打被汗水浸得发亮。
拿着!我把布包塞进他怀里,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出奇地稳,去城东找萧何曹参,就说后院桑椹熟了,需借梯子采摘——记住,只许说给他们本人听。
樊哙的喉结动了动,没问为什么是桑椹不是别的。这个杀猪匠虽然看着粗莽,却比谁都懂分寸。他转身要走,我又拉住他:告诉萧何,县尉带的是文书,不是县里的捕快。樊哙一愣,随即点头,像头犍牛似的冲了出去,粗布鞋踩在泥地上,留下一串深脚印。
马蹄声就是这时候碾过村口土路的。不是一匹,是好几匹,铁蹄踏在冻硬的土路上,发出的脆响,像锤子敲在我心口。我转身爬上炕,踮脚够到房梁——那里有个松动的木楔,是刘邦临走前特意做的记号。我抠出木楔,里面果然藏着那柄铁剑。
剑沉甸甸的,剑鞘上缠着防滑的麻绳,磨得我手心发烫。这是刘邦当年在泗水亭当亭长时,用三个月俸禄换的秦式铁剑,剑脊上刻着二字。他走的那天,把剑塞给我时说:若事急,以此自卫。可我知道,这剑真正该防的,不是贼寇,是秦廷的刀兵。
我掀开床板,底下有个半尺深的暗格,是成亲那年我让木匠偷偷打的。铁剑放进去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我又把两个孩子从被窝里拽出来——七岁的刘盈睡得迷迷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