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教授拈起最底下一枚竹片,上面的刻痕浅得几乎要看不见:这里还有半段……上问计于留侯,留侯曰:陛下不如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
是张良的主意。刘邦接口道,那时候子房的身子已经弱得很,可出的主意还是那么毒。他转头看向吴煜,眼神里有千年的沧桑,你当皇帝容易么?朕每动一个王,就得防着其他七个联手;每杀一个将,就得补十个新的。这天下不是打下来的,是拿心尖子上的血,一滴一滴焐热的。
墓室里突然响起风声。吴煜打了个寒颤,抬头看见石壁上的考古灯在摇晃,投下的影子像无数只手在跳舞。陈教授已经把竹简小心收进密封袋,玻璃纸与竹片摩擦的细碎声响里,他听见老教授轻声说:这些东西要是能送到社科院……汉初平叛的很多疑案,怕是要翻过来重写。
吴煜低头看笔记本,最新一页的字迹歪歪扭扭,还沾了块汗渍。他突然想起昨天在现代刷到的短视频,标题是刘邦为何杀尽开国功臣?真相太扎心。此刻再想起那些博人眼球的标题,只觉得荒唐。历史哪有什么真相太扎心,有的不过是活人站在千年后的风里,对着一堆碎竹简,猜不透当年执剑人的手,抖得有多厉害。
后来呢?吴煜轻声问,平了这些叛乱,汉朝就稳了?
刘邦没有回答。他的虚影慢慢飘向墓室门口,龙袍的下摆扫过满地的陶片。吴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陈教授正用软毛刷清理一方青铜虎符,虎符上的错金纹路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那是调兵用的右半符,左半符该在哪个将军的剑匣里?又跟着哪场叛乱,永远埋进了黄土?
刘邦突然笑了,声音里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朕死的时候,吕后在床头哭,陈平在殿外候着,周勃的北军在长安城外围了三层……这天下哪有什么稳?朕能做的,不过是给后世的小子们,多留点喘气的空当罢了。
吴煜的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他望着刘邦逐渐淡去的身影,突然懂了史书记载里那句高祖崩长乐宫背后的重量。原来最雄才大略的帝王,临终前看见的,也不过是自己穷尽一生,勉强补上的,王朝裂缝里的月光。
陈教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林,把相机拿过来。这些竹简得赶紧拍照建档。
吴煜应了一声,站起身时膝盖有些发麻。他摸出挂在脖子上的相机,镜头对准密封袋里的竹简,突然听见刘邦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替朕告诉后世……这江山,真他娘的沉。
墓室穹顶的盗洞漏下一束昏黄的天光,恰好落在陈教授摊开的漆木盒上。老人的白手套沾着细微的土屑,正用竹片轻轻挑开一卷裹在丝绸里的绢帛,指尖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小煜,把探照灯往这边移半寸。就是这儿,看到没?这卷东西在陶瓮里压了两千年,居然没被潮气沤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