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煜的钢笔动得更快了。远处,陈教授的手电筒光在耳室里晃出个菱形光斑,照在某个青铜灯台上,灯台底座刻着的“长信宫”三个字,在灰尘里泛着幽光。
陵墓深处的烛火被穿堂风掀得摇晃,石壁上刘邦与张良的影子忽长忽短,像两柄悬着的青铜剑。吴煜蹲在一堆残破的陶俑旁,指尖拂过陶片上未完全脱落的朱漆。那是两千年前工匠点染的云纹,此刻在烛光下泛着暗哑的红,像凝固的血。
“惠帝四年,关中大旱。”刘邦的声音突然沉下来,龙袍上的玄鸟纹在幽暗中泛着冷光,“朕站在未央宫前殿的台阶上,望着终南山方向,连片云都没有。渭河干得能看见河底的鹅卵石,井里打上来的水浑黄发苦。”他袖中伸出的手虚按在一方汉砖上,砖面立刻凝起一层白霜,“百姓啃树皮吃观音土,长安城门外的饿殍,叠起来比角楼还高。”
吴煜喉结滚动。他想起去年夏天在陕西历史博物馆见过的汉代陶仓,讲解员说那是“常平仓”的模型,此刻才真正明白,那些刻着“粟万石”的陶文背后,是怎样的人间炼狱。“后来呢?”他声音发涩。
张良执羽扇的手轻轻一振,白衣下摆荡开细小的涟漪:“陛下开九座常平仓,命太仆寺调三百辆牛车运粮。河南郡太守私扣赈灾粮三百石,被押到洛阳市曹处斩那日,臣站在观刑台上,看见百姓跪在街道两边,眼泪把青石板都泡软了。”他转向吴煜,“你可知为何史书说‘文景之治’?不过是把‘与民休息’四个字,刻进每道诏书里罢了。”
“可再周全的对策,也抵不过天灾。”刘邦叹了口气,龙袍上的玉璧纹微微暗淡,“文帝十二年,黄河在酸枣决口。朕派灌婴率十万卒堵口,洪水卷着木料冲下来,士卒用身体筑人墙。你现在站的地方,底下埋着的夯土,混着当年溺亡者的骨渣。”
吴煜无意识地后退半步,靴底磕在一块带绳纹的陶片上。那陶片突然发出细碎的脆响,他慌忙弯腰去捡,却见陈教授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里举着半枚青铜量器,表面的绿锈被他用毛刷清理了一半:“小林你看,这是西汉早期的斗。”他用放大镜照着器壁上的铭文,“‘中元三年二月,左内史府调粟五千石’。正好能和高祖说的常平仓对应上。”
墓道口突然传来皮靴碾碎石子的声响。李警官掀开门帘进来时,警帽檐还沾着夜露,脸色比平日更沉:“审讯结果出来了。”他摘下帽子放在旁边的石案上,案角堆着几袋刚缴获的洛阳铲,“赵虎那几个手下扛不住,招了。他们背后有个叫‘青蚨堂’的团伙,专门倒腾高等级文物,在西北好几个大墓都下过手。”
吴煜后颈泛起凉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刘邦的灵魂突然向前一步,龙袍上的金线都在微微震颤:“尔等可知,这陵中一砖一瓦,皆是我大汉子民血汗所铸?若再敢动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