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后人知道,老人声音发哑,我们的祖先不是教科书上干巴巴的名字,他们会在春社日敲着土鼓祭田神,会在秋夜里围着火堆唱《东门行》,会在妻子生产时蹲在产房外攥碎半块陶片。他突然笑了,指节叩了叩面前的素绢,就像这块布,它不是汉代织物四个字能概括的,它是某个腊月里,织室的阿昭赶在年节前多织的一匹料子,想换两斗米给生病的娘熬粥。
帐篷里静了片刻。吴煜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远处警员对讲机的电流杂音。忽然有凉丝丝的风拂过后颈,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刘邦和张良来了。这二十天里,两位古人的灵魂虽无形无质,却总带着某种特殊的气场:刘邦的气息像烧得正旺的炭火,带着点焦香;张良则像晨雾里的竹林,清冽中浸着药香。
先生说的是。果然,张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吴煜抬头,看见半空中浮着两团若有若无的光影,刘邦背着手站在左边,龙袍的纹路在暮色里忽明忽暗;张良站在右侧,羽扇尖儿正虚虚点着那方素绢,当年朕在广武山和项羽对峙,粮草断了七日。刘邦突然开口,声线里带着几分感慨,有个老卒偷偷把自己的半块炊饼塞给朕,说这是小人媳妇用去年存的麦种烤的,金贵。后来朕做了皇帝,总想着要让天下人都能吃上这样的炊饼。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篷里堆着的陶釜、漆案、简牍,这些东西要是没了,后人怎么知道,朕当年的心思,和那个老卒的心思,原是一般的?
陈教授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镜片。我明白您的意思,他对着空气说,去年在西安的汉长安城遗址,有个小学生趴在展柜前问我:爷爷,这些破陶片有什么用?我跟他说,这不是破陶片,是两千年前的水管,古人用它把浐河的水引到未央宫,让宫里的人能喝上清甜的活水。那孩子眼睛一下就亮了,说原来古人也会装自来水呀老人重新戴上眼镜,目光灼灼,您看,传承不是把东西锁在库房里,是要让它们活过来,告诉现在的人:我们的祖先是怎么活着的,又是怎么把日子过成现在这样的。
吴煜忽然想起三天前在主墓室,陈教授抱着那方刻着《急就章》的木牍掉眼泪。当时老人说,这是他爷爷教他识字用的课本,和这木牍上的字一模一样。陈教授,他摸出笔记本翻到最后几页,上面记着刘邦说的制度,我想把这些记下来的东西整理成书。不是学术着作,是像故事一样,写阿昭织绢、老卒送饼、里正挨家收租时被妇人骂催命鬼……您说行吗?
怎么不行?刘邦的光影忽然凑近,吴煜甚至能见他眼底的笑意,当年陆贾写《新语》,朕让他念一段讲一段;现在你写这些,也得让娃娃们听得懂、乐意听。张良的羽扇轻轻摇了摇:若能让后世小儿读来拍掌,胜却千万块碑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