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雯带回来的消息,像在一潭绝望的死水里投下了一块石头,总算激起了一点不一样的涟漪。苏婉清心里那点未熄的火苗,让顾临渊看到了从内部瓦解这场冥婚的一线可能。但还没等他们仔细推敲下一步该怎么利用这个突破口,陈志远那边,却先出了状况。
这位历史教授,一整天都显得心事重重,坐立不安。林晓雯成功接触苏婉清的消息,似乎并没有让他感到多少振奋,反而加深了他眉宇间的忧色。
中午短暂碰头时,他就有些欲言又止。等到下午,顾临渊正利用有限的自由,继续验证他关于空间错位的猜想时,陈志远悄悄找到了他,把他拉到一个更隐蔽的角落。
“顾先生,” 陈志远推了推眼镜,脸上是一种混合着焦虑和某种下定决心的神色,“我……我仔细想过了。林小姐那边虽然有了进展,但……但太慢了,而且不确定因素太多。我们时间不多了,就剩两天!”
顾临渊看着他,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陈志远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我觉得,我们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动摇苏小姐上。我们得尝试……跟能做主的人沟通!”
顾临渊眉头微蹙:“你是指赵弘文?”
“对!” 陈志远用力点头,眼神里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试图以理服人的执着,“赵弘文是读书人出身,苏家自称诗礼传家。读书人,总该讲道理吧?冥婚这种事,在其产生的历史背景下或许有其缘由,但放到任何一个人性化的角度去看,都是极端残忍和不人道的!我相信,只要我跟他摆事实、讲道理,剖析其中的利弊,尤其是对他苏家声誉可能造成的潜在损害……他未必不会重新考虑!”
顾临渊看着他眼中那点不切实际的光,心里叹了口气。陈志远显然还抱着用现代文明逻辑去挑战封建规则核心的幻想。他难道忘了祠堂里赵弘文那不容置疑的态度?忘了那卷青铜婚书散发出的不祥气息?忘了赵大勇是怎么消失的?
“陈教授,” 顾临渊语气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提醒,“我理解你的想法。但这里的‘道理’,和我们所理解的道理,可能不是一回事。规则5我们讨论过,试图用外部价值观直接否定核心规则,非常危险。”
“我知道危险!” 陈志远有些激动地打断他,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但总要有人去尝试啊!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或许……或许只是我们之前的方式不对?如果我能用更严谨的考据,更符合他那个时代语境的语言去沟通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找到了关键,脸上甚至泛起一丝潮红:“对!动之以情!他毕竟是苏婉清的父亲!难道就真的一点不念父女之情吗?我可以从《孝经》入手,谈真正的孝道并非盲从,而是……唉,我跟你说这些你可能觉得迂腐,但这是目前看来最直接、或许也是唯一能兵不血刃解决问题的方法了!”
顾临渊看着他那近乎天真的热忱,知道劝阻可能已经没用了。陈志远被困在自己的知识体系和道德观念里,试图用他熟悉的武器去攻打一个完全陌生的堡垒。这种尝试,在顾临渊看来,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而且风险极高。
但他也明白,有时候,不让人撞一次南墙,他是不会回头的。尤其是在这种高压环境下,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破局”方式。
“如果你坚持要试试,” 顾临渊最终说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记住,绝对不要直接否定冥婚本身,不要挑战‘父母之命’的权威。你的定位是‘建议’和‘提醒’,而不是‘反对’。一旦发现苗头不对,立刻停止,找借口脱身。”
陈志远见顾临渊没有强烈反对(他自动忽略了那冷静语气下的不赞同),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连忙点头:“我明白!我明白!我会注意分寸的!你放心,我是搞学术的,最擅长的就是把握谈话的分寸和逻辑!”
他像是找到了人生目标一样,匆匆离开了,大概是去构思他准备说服赵弘文的“讲稿”去了。
顾临渊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深邃。他并不看好这次尝试,但他需要这次尝试的结果——无论是成功的经验,还是失败的教训,都能为他后续的计划提供更精确的数据。只是,这数据的代价,可能会很大。
机会来得比想象中快。傍晚时分,陈志远不知用什么办法,大概是利用整理书房的便利,真的找到了一个机会,在赵弘文独自前往书房的路上,“偶遇”了他。
顾临渊当时正好在不远处的回廊“散步”,孙妈妈离他有几步远。他看到了陈志远鼓起勇气上前,对着面色威严的赵弘文躬身行礼。
“老爷。” 陈志远的声音带着刻意压抑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赵弘文停下脚步,眉头习惯性地皱着,看着这个穿着仆役衣服、却带着一股书卷气的中年男人:“何事?” 语气淡漠。
“小人……小人陈志远,是新来的书吏。” 陈志远按照想好的说辞开口,“小人早年也曾读过几年书,对经史子集略有涉猎。近日在府中,听闻小姐婚事,心中……心中有些许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弘文的目光锐利了几分,上下打量着他:“哦?你一个书吏,对主家婚事有何见解?” 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不悦。
陈志远硬着头皮,按照准备好的思路开始:“小人不敢妄议主家之事。只是……只是翻阅古籍,见史册之中,于冥婚一事,虽古已有之,然多为世人诟病,认为其有违人伦常情,更恐……恐于家族阴德有损。昔日《礼记》有云……”
他开始引经据典,试图从历史评价和儒家经典里找到支持他观点的论据,语气越来越流畅,甚至带上了一点讲课时的投入。
顾临渊在远处冷静地观察着。他看到赵弘文的脸色从一开始的不耐烦,逐渐变得阴沉,最后,那阴沉里透出了一股被冒犯的怒火。
“……故而,小人窃以为,” 陈志远还在努力总结,“若能以更温和、更符合仁恕之道的方式,了结此事,或于小姐身心,于苏家清誉,都更为有利……”
“够了!”
赵弘文猛地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在回廊里,吓得陈志远后面的话全都噎了回去,脸色瞬间煞白。
“狂妄!” 赵弘文须发皆张,怒视着陈志远,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区区一个贱役,也敢在此妄议古礼,诋毁姻亲?!冥婚乃上承天意、下合古礼之大事,岂容你这等无知之辈置喙?!苏家与张家联姻,乃光耀门楣之幸事,到你嘴里,竟成了有损阴德?!简直是一派胡言!歪理邪说!”
他每说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身上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压得陈志远喘不过气,连连后退,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顾临渊清晰地看到,在赵弘文暴怒的瞬间,周围的光线似乎暗了一下,墙壁上那些幽蓝色的数据光丝再次变得活跃,疯狂窜动!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熟悉的、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气息——是那青铜婚书的力量被引动了!
规则的反噬,来了!
“来啊!” 赵弘文怒不可遏,对着闻声赶来的家丁吼道,“把这个胡言乱语、扰乱府邸的狂徒给我拿下!重打三十大板,撵出府去!”
他说的“撵出府去”,但在这种规则显现的情况下,谁都明白,那可能意味着比撵出去更可怕的下场!
两个家丁眼中瞬间闪过幽蓝光芒,面无表情地朝着瘫软在地的陈志远走去。
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清喝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顾临渊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疑”和“关切”。
他先是对着盛怒的赵弘文躬身一礼,语气沉稳:“岳父大人息怒。” 然后他看向面如死灰的陈志远,眉头紧皱,语气带着责备,“陈书吏,你怎可如此不知分寸,在此妄议主家大事?还不快向老爷赔罪!”
他一边说,一边暗中对陈志远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快认错,快走!”
陈志远已经被吓破了胆,看到顾临渊如同看到救星,连忙挣扎着爬起来,对着赵弘文磕头如捣蒜:“老爷恕罪!老爷恕罪!是小人糊涂!小人一时鬼迷心窍,胡言乱语!求老爷开恩!求老爷开恩!”
赵弘文余怒未消,冷哼一声,但周围那蠢蠢欲动的规则力量,似乎因为顾临渊这个“局内人”(姑爷)的介入和陈志远的及时认错,而稍微平息了一些,数据光丝缓缓隐没。
他厌恶地挥了挥手:“滚!若非看在……哼,以后再敢胡言,定不轻饶!”
顾临渊立刻对那两个停住动作的家丁道:“还不快把他带下去!”
家丁眼中的蓝光消退,恢复了麻木,架起浑身瘫软的陈志远,拖着他快速离开了。
赵弘文冷冷地看了顾临渊一眼,没再多说,拂袖而去。
顾临渊站在原地,看着陈志远被拖走的方向,又看了看赵弘文离开的背影,眼神冰冷。
陈志远的尝试,彻底失败了。而且差点就触发了规则的直接抹杀。
他用实际行动,血淋淋地验证了规则5:试图用“现代”或“外部”价值观直接否定副本核心规则,将引发规则反噬。
“道理”在此地,一文不值。
顾临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因为同伴险些丧命而产生的细微波澜。
现在,他更加确定,唯一的生路,不在于讲道理,而在于利用规则本身的漏洞和矛盾。
他转过头,目光似乎穿透层层屋宇,落在了苏婉清所在的那个小院。
所有的希望,似乎真的只能寄托在那个刚刚打开一丝心扉的少女,和他们那个更加冒险的“假死”计划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