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贝神父自我引爆的光芒尚未完全在视网膜上褪去,那蕴含着决绝与救赎的冲击波余韵还在空气中震颤。庭院中央,小托马斯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他抬手抹去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暗沉的颜色,原本冰冷戏谑的眼神彻底被一种纯粹的、暴怒的阴鸷所取代。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逐渐稀薄的烟尘,死死锁定了高耸的钟楼——那干扰的源头,那胆敢挑衅他“用餐”的蝼蚁巢穴。
“铛——!!”
第二声扭曲的钟声紧接着响起,汉斯和张明宇在沈墨言的帮助下,再次奋力推动那沉重的撞木。钟声依旧洪亮,但其中夹杂的尖锐杂音似乎更明显了,仿佛一个走调的巨大乐器在拼命嘶吼。钟楼上镶嵌的那些金属片震颤得更加剧烈,发出令人牙酸的高频嗡鸣。
有效!这奇特的“音叉”确实干扰到了那个怪物!
然而,就在沈墨言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时,异变陡生!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从钟楼内部传来!紧接着,一块被镶嵌在钟体内壁关键节点的金属片,因为无法承受那剧烈的、非常规的能量共振与物理振动耦合产生的巨大负荷,竟然崩裂开一道细微的裂纹!那裂纹如同黑色的蛛网,瞬间蔓延!
与此同时,钟声的扭曲感骤然加剧,变得极其不稳定,时强时弱,那干扰场也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般剧烈闪烁起来!
“不好!”汉斯第一个察觉到异常,他扑到钟体旁,看着那道裂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共振过载!结构应力超出预估!金属片……撑不住了!”
“什么?!”张明宇吓得差点松手扔掉撞木,“那……那怎么办?!快修啊!”
“来不及了!”汉斯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冷静,他快速检查着其他几个关键节点,发现另外几片金属片也出现了细微的震颤失衡迹象,“这种耦合状态极其脆弱!一旦开始崩溃,就会引发连锁反应!必须有人持续在这里调整、维持!否则整个装置很快就会彻底失效!”
持续调整?维持?在这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彻底崩溃的钟楼上?在这狂暴的能量乱流中心?
谁留下?
答案不言而喻。
只有他这个设计者、最了解装置运行机理的人,才有可能勉强维持住这脆弱的平衡,哪怕……只是多维持一小会儿。
汉斯猛地抬起头,看向沈墨言和张明宇,镜片后的眼神异常复杂,有决绝,有遗憾,也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平静。他语速极快,清晰地下达着最后的指令:
“沈!张!你们立刻下去!带着玛丽修女和刘女士,想办法躲起来,或者……执行你的‘替代品’计划!这里交给我!”
“你疯了?!”张明宇失声叫道,“留下就是死路一条!这破钟马上就要炸了!”
“正因为可能会‘炸’,才更需要有人控制它‘炸’的方向和时机!”汉斯几乎是吼出来的,他一把推开试图靠近钟体查看裂纹的张明宇,“走!现在就走!再耽搁下去,所有人都得死!”
他看向沈墨言,眼神交汇的瞬间,无需多言。沈墨言看到了汉斯眼中那股属于学者的固执,属于工程师的责任,也看到了那份以自身为筹码,为同伴争取最后生机的决绝。
沈墨言喉咙动了动,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他一把抓住还在试图争辩的张明宇的胳膊,用力将他拽向通往楼下的狭窄楼梯。
“汉斯兄!!”张明宇挣扎着回头,看到汉斯已经转身,背对着他们,双手飞快地在那些震颤的金属片和钟体之间忙碌着,用随身携带的小工具徒劳地试图加固、调整,他的背影在混乱的能量场和不断掉落的石屑中,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像一枚钉死在风暴中心的楔子。
“快走!!”汉斯头也不回地嘶吼,声音淹没在又一声变得极其刺耳、仿佛垂死挣扎般的钟鸣里。
沈墨言不再犹豫,强行将几乎软倒的张明宇拖下了摇摇欲坠的楼梯。
钟楼顶部,只剩下汉斯一人。他无视了耳边越来越尖锐的金属撕裂声和能量失控的爆鸣,无视了周身皮肤传来的、如同被无数细针穿刺的刺痛感(那是失控能量逸散的影响),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了维持这濒临解体的装置上。他像一台精密而疯狂的机器,根据装置反馈的细微变化,不停地微调着仅存的、尚未完全失效的金属片的角度,计算着下一次撞击的最佳时机和力度,试图将这注定毁灭的共振,引导向对下方庭院那个怪物最大干扰的方向。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每一秒都是偷来的,都是用他的生命和灵魂作为燃料在燃烧。
“铛——!!哐啷……!”
又一声扭曲到极致的钟声响起,伴随着的是更多金属片崩裂、脱落的声音!整个钟楼都开始剧烈摇晃,石块从头顶簌簌落下!
汉斯被一块崩飞的碎石划破了额头,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擦都不擦,依旧固执地、一遍遍徒劳地试图稳定那早已失控的核心。
“数据……记录终止……”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嘴角甚至扯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属于研究者的怪异笑容,“能量过载临界点……确认……”
下方,沈墨言和张明宇刚刚踉跄着冲到庭院边缘,就听到了钟楼顶部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非金非石的恐怖巨响!那声音仿佛是整个世界的根基都被撼动!
他们猛地回头——
只见高耸的钟楼顶部,那口巨大的铜钟连同周围镶嵌的金属片,在一阵无法形容的、混杂着刺目强光和扭曲波动的能量爆发中,彻底解体、崩碎!无数的金属碎片和石块如同烟花般向四周喷射、湮灭!
巨大的冲击波如同实质的墙壁般碾压下来,将沈墨言和张明宇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持续了数秒才渐渐平息。
当沈墨言挣扎着抬起头,吐出嘴里的泥土和血沫,看向钟楼时——
那里,只剩下半截光秃秃的、冒着袅袅青烟的残破石柱。
汉斯,连同他那个异想天开却一度创造出奇迹的“音叉”装置,一同化为了这绝望之夜中,最绚烂也最悲壮的一抹尘烟。
他用自己的一切,履行了一个工程师最后的职责,将共振之殇,化作了刺向“饥饿”的一柄残剑。
代价是……一切。
庭院中央,因这最后的、超负荷的爆发性干扰而再次身形剧震、发出一声痛苦尖啸的小托马斯,猛地抬起头,看向钟楼废墟,又缓缓将那双燃烧着暴怒与无尽饥渴的眸子,转向了刚刚爬起来的沈墨言和张明宇。
最后的屏障,消失了。